赵头儿口中的吴愣子,正是那大块头的火头军。
他一瞧外边来的这些人怕是来找茬儿的,几步奔进后院,对着或站或坐的火头军们喊了一声:“有人来砸店,兄弟们抄家伙!”
姜言意这后院里没什么能当武器的,十几个火头军直接抽了几根柴禾往外边去。
吴愣子吼的那一声,厨房里也听得分明。
秋葵第一反应是胡百万又来了,坐在灶膛子后面的小马扎上,脸一下子就白了:“花花,怎么办?”
姜言意解下身上的围裙:“没事,我先出去看看。”
李厨子叫住她:“怎会突然有人来砸店?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姜言意三言两语把胡百万的事情说了,李厨子生气把汤勺往锅沿上一磕,怒道:“一群地痞无奈!敢欺负我火头营出来的闺女!师父跟你一道出去看看!”
李厨子走在前边,姜言意看着他干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一暖,鼻头却隐隐有些发酸。
或许都是在灶上当了一辈子厨子的缘故,姜言意觉得李厨子跟自己上辈子的父亲很像,脾气像,对做菜的那股执着劲儿也像。
每次李厨子对她好,姜言意都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她跟在李厨子身后走进了前面的店铺,原本也不怵胡百万来闹事,但现在好像是心中找到了什么力量支撑,变得更有底气了些。
*
胡少夫人在几个婢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下了马车,为了显出气势,她出门前特意带了十多个家奴,本以为光凭这阵仗就能吓住这铺子里的女掌柜。
谁料她还没来得及吩咐家奴们砸东西,铺子里就走出十几个手上拿大块柴禾的大汉。
能进军营,体格上肯定都是过关的,个个都生得高大威猛。
相比之下,她带来的这群家奴就跟裹了层布的瘦猴儿似的。
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硬碰硬的话,她们这边肯定讨不到好。
胡少夫人脸色难看,心道这小狐狸不赖嘛,竟然知晓她今日要上门来教训她,故意找了这么多泥腿子来这里来充场子。
赵头儿是个精明人,哪怕两拨人明显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还能拱手笑着问一句:“夫人是要来小店用饭吗?”
胡少夫人尖锐道:“那等勾人丈夫的贱人做出来的羹汤,本夫人怕吃了想吐。”
她打定主意是要让姜言意在这条街上丢尽脸面,以后没法抬头做生意,眼下虽忌惮着对方铺子里的十几个大汉,不能直接让家奴把店砸了,但大骂几句让姜言意名誉扫地还是可以的。
恰在此时,姜言意跟着李厨子从后院走到了铺子中。
李厨子一看她马车上有胡家的标志,猜到了这胖妇人身份,直接怼了回去:“你这刁嘴妇人当真是不讲理,你何不问问这整条街的街坊邻居,看那日到底是你男人在铺子前死缠烂打,还是我闺女行事不端。”
胡少夫人听他一口一个“我闺女”,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狠狠剜了之前打探消息的小厮一眼。
不是说着店铺掌柜的是个孤女么?
不过她也不怕一个六旬老头,破口大骂道:“我怎知晓这条大街上有多少人钻过你那闺女的裙底,会为着你那闺女说话。笑话,我夫君何等人?若不是这小贱人勾着我夫君,我夫君能瞧上她?”
姜言意倒了一杯冷茶,直接往胡少夫人身上一泼,皮笑肉不笑道:“我瞧着尊夫人今晨似乎没净口,赠您一杯茶漱漱,不必客气。”
胡少夫人身上这身衣裳是新裁的,料子是妆花绸,她宝贝得紧,眼下被人泼了一杯茶,胡少夫人又惊又怒,嗓门贯穿了整条都护府大街:“我的新衣裳!”
这番动静早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姜言意适时提高了嗓音道:“尊夫人那句‘笑话’,我就原封不动送还给您。整个西州何人不知你夫君是个见了姑娘就走不动道的浪荡子?你胡家再有钱有势,也不能这般颠倒黑白,我开门做生意,你却编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污我清誉?”
“那日拖走你相公的是都护府的府兵,尊夫人不妨去都护府拍门问问,他们为何要押你相公去衙门。至于我如何为人,街坊邻居们都可作证。”
因为胡少夫人方才那一通胡搅蛮缠的话,男邻居们没出言,女邻居们却是七嘴八舌附和起来。
“不带这般仗势欺人的,人家姜掌柜多标志一个人,还能看上胡家那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成?”
“胡家这对夫妻,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专挑人家开店这天过来砸场子,心肝儿是有多黑啊!”
“故意的,还记得来福酒楼唱曲儿的那小桃红吗?明明是胡百万几番骚扰人家,一群恶仆却把小桃红拖到大街上打得只剩半口气,胡家是真把自己当西州的土皇帝了!”
“姜掌柜多和善一个人,怎就被这对夫妻缠上了……”
围观的路人们一开始只是看热闹,听人这么七嘴八舌的一说,加上胡百万在西州的名声,瞬间明了了眼下的情况。
甚至还有有路人帮腔怼胡家,半点没朝胡少夫人预期的发展。
胡少夫人听着周围女人们的议论声,气得一身赘肉乱颤。
往日她想对付谁,全凭她一张嘴说,身边带着一群恶仆,那些个被她围堵的姑娘便是想为自己澄清,声势也盖不过她去。
今天还是头一回吃闷亏,胡少夫人气得心窝子疼,怒气一上头,脑子也不太清醒了,只想着要怎么找回场子,当即厉声喝道:“给我砸店!”
换做平时,她身后的一群恶仆早耀武扬威地开始动手砸了,但今日他们看了看铺子里手拿柴禾的十几个火头军,再瞅了眼他们自己手中的棍子,心中颇有点发怵。
胡少夫人吼了一嗓子后,身后的仆人们却没动静,她气得转身就给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厮一耳光:“耳朵聋了不成?本夫人让你们砸店!”
一群恶仆唯有硬着头皮上。
火头军们怕弄坏了姜言意店里的东西,不等他们冲到店里,直接出去在大街上扭打做一团。
军营里出来的始终比一群游手好闲的家奴的能打,胡家的恶仆们很快就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
胡少夫人气不过,赶紧吩咐一旁的婢子:“你快些去衙门带人过来,说我在大街上被人打了!”
婢子飞快地离去。
胡少夫人艰难地撸起袖子,要亲自对阵姜言意。
姜言意又不傻,光瞧身板就知道自己硬刚不过。
她身形灵活,胡少夫人追不上她,索性拿店里的碗盘出气,论起就往地上砸。
碎瓷飞溅,胡少夫人虽穿着绣鞋,可体重在那里摆着,她自己一脚下去,一块碎瓷正好刺穿她绣鞋底,扎进了脚心。
胡少夫人痛得一声惨叫,抬起脚来半弯下身子想看自己扎进碎瓷的地方,但因为太胖根本没法弯腰,反倒是一个重心不稳,跌了个屁股蹲儿。
屁股坐下去的地方刚好也有她自己方才杂碎的瓷碗瓷盘,碎瓷扎进肉里,胡少夫人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痛得整张脸都白了。
她身边仅剩的几个婢子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上前去扶。
姜言意也没料到胡少夫人前脚砸了自己一套碗盘,后脚就遭报应了。
她赶紧对着门口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道:“劳烦大家伙儿一会儿都做个人证,她是自己摔到的,跟小店没干系。”
围观的人群里爆出一片哄笑声,显然也觉得胡少夫人今日带着恶仆过来教训人,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让让!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大街上出现一队官差,引着官差过来的正是胡少夫人刚才指派出去的婢子。
那婢子一回来,见胡少夫人坐在地上,脚上是血,裙子下面也有血沁出来,满脸苍白,呆了一瞬,赶紧上前去试图把她扶起来,脸上躁得慌:“夫人,您月信来了?”
不然怎么屁股那一团全红了。
胡少夫人气得想打着婢子两耳光,可惜没那个力气了,只能带着哭腔吼:“我腚上扎碎瓷了。”
“哦哦。”婢子连忙把胡少夫人扶起来,但她力气太小,胡少夫人脚上也扎了碎瓷,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试图往婢子身上放。
婢子压根扶不起她,反倒是被压得闪了腰,跟着胡少夫人又一道倒进了碎瓷堆里,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次胡少夫人后背上也扎被扎入一片碎瓷,痛得她惨叫连连。
姜言意瞧得目瞪口呆,她头一回见识到何谓“遍体鳞伤”,还是对方自个儿折腾的。
官差头目认得胡少夫人,见胡家家奴被打得鼻青脸肿,胡少夫人又扎了一身碎瓷,他沉着脸对身后的官差们做了个手势:“店主蓄意伤人,店铺查封,把人全部给我带回衙门!”
姜言意发现这官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很有一套,那婢子去扶胡少夫人又摔一次,明明这群官差也是亲眼目睹了的。
她不知胡少夫人跟谢知州的关系,只在这一刻敏锐地觉得,官府跟胡家背地里怕是牵扯不浅。
她若是就这么进了大牢,等着她的还不知是什么呢,姜言意手中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几个官差上前要捉拿他,得了李厨子和赵头儿暗示的火头军们上前挡住了他们。
见状,官差头目冷笑道:“尔等还想造反不成?”
赵头儿为人圆滑,在军营之外的地方比李厨子人脉更广些,他拱了拱手道:“这位捕头我瞧着面生,不知袁猛袁捕头可还在衙门当差?”
官差头目瞥他一眼,“袁捕头早几年就已告老还乡了。”
人情面子是求不到了,赵头儿只得换了话术:“我等都是西州大营火头营的人,今日是这妇人上门挑衅在先,她身上的伤,也是自己摔的,官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未免有失妥当。”
军营跟官府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官差头目也没把一个火头营当差的看在眼里,当即嗤笑了一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子办案,还要你们几个伙夫教么?”
火头军们都面带怒色。
忽而,人群外传来一道冷冽嗓音,“他们教不得,本王教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