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沉默无言。
明日便是郁暖三朝回门的日子,然而不管是郁暖还是周涵,都没有提起。
郁暖并不想提,因为她只需照着规矩归去便是。
她不记得原著中有这样的情节,所以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按照人设走,应当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当然,她严重怀疑,周涵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郁暖巴不得他不记得,照着郁大小姐的人设,这样更能凸显自己受了委屈,到时摊开来说,她也更占理儿。
况且他日理万机,其实留在周家的时间并不太多,存在感不高,而原著中,他基本鲜少长住,对外只说是住在长安郊外,跟着沈大儒学课去了。
郁暖不经感叹,沈大儒真是一块上好的挡箭牌,哪里要挡哪里,陛下再也不用担心会掉马。
只因着收了周涵这么个徒弟,又加上沈大儒近些年并没有甚么作品问世,坊间便有传言,说他江郎才尽,约莫人老了眼睛都不好使了。
之前郁暖尚担忧,若与他独处,会不会非常尴尬,毕竟新婚之夜,他那副阴郁鬼畜的样子还印在她心头,鲜血粘稠的触感仍难以在她指尖消散。
不过好在,今日他并没有再逗弄她。
郁暖觉得,大约是自己先头喊了他一声夫君的缘故,使得他稍有满足,故而也不再来叨扰她。
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的街景,只恨这时间过得太慢。
放下帘子,她静静坐在那儿,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就连坐在马车里,都维持着一副高岭之花的冷淡模样。
男人并不理会她,只捏着书卷慢慢翻看,时不时慢慢提笔,简略作批注。
他专注垂眸时,有种天生的冷淡感,拒人于千里,给人无形的威压,完全不敢出声叨扰。
不过她也不想与他说话。
郁暖粗略看一眼,瞥见他手中书的封皮,便觉乏味的厉害,脑仁都隐隐作疼。
讲治水的书,从各地的土壤软硬程度,到河水流域的分布,以及各种非常无聊的历史记录,放在现代大概就是一整本极厚的科普书,上面各种表格数字还有专有名词,保管叫郁暖这种理科盲头疼不已。
给她一整年,她都不定能静下心看得完,即便耐心努力看,也极费力,却仍旧不定能看懂。
面前的男人倒是很淡定,从上马车到快至侯府,翻页慢条斯理,短短小半个时辰,已然看了好些,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轻轻一折,在某页作个记号。
郁暖顿时觉得,不论如何,他们还真是,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啊。
两人一回府,便给郑氏那头的大丫鬟碧涓请了去,只说太太有事儿寻三奶奶和三公子。
到了正院里头,却见郑氏仍是一张刻板严肃的脸,法令纹清晰可见,微上挑的眼型极凌厉。
见郁暖和周涵相伴而来,郑氏微抬下巴,转头柔和了面色,对郁暖和蔼笑道:“阿暖来了,快坐下。我已让碧清命厨房做了糖蒸酥酪,听你娘说,你寻常不爱用甚么点心,唯独这样倒是稍用的多些,你品品咱们侯府的味儿,与你娘那儿有个甚不同,到时我命厨子改进则个。”
郁暖对于郑氏突如其来的热情,也稍稍有些消受不了。
仿佛原著中,郑氏和郁大小姐顶多便是沆瀣一气的一对猪队友,再亲密却也没有了,凑在一起最多便是为了暗戳戳算计男主,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让他哭泣叫他跪地求饶。
当然,结局都是相同的,她们各自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尴尬。
这可能就是看书,和身处书中的区别罢。
书中的角色,只要非是主角若干人等,其余人物更纸片些,除了些重要的情节,几乎并不出场,所以叫读者看来,或许只能看到性格的一面,更遑论是长得像裹脚布的男频文中前期一个炮灰中年妇女配角了。
待点心上来,郁暖用小瓷勺舀了,抿上一口。
她发觉,周家的糖蒸酥酪,做的极是……清淡。
郁暖不晓得为甚,她嫁来周家只两天,吃的东西便已然清淡到了一种程度。
她甚至怀疑自己进了甚么尼姑庵,油腻的荤腥也少,素食少油少盐,就连甜点都是无糖配方。
不经怀疑人生。
她联想到前些日子周涵断断续续送来忠国公府的点心,也是一个样子,不仔细品尝根本吃不出太多甜味,好在皆很精致,用料也考究,原汁原味的**和麦香,她也觉得还成。
吃一次两次还行,吃久了,郁暖就觉得,这不可以。
作为一个嗜甜爱好者,没有半斤砂糖怎么能入口呢?
放那么少糖看不起她咯?
于是她犹豫一下,稍稍冒着危险,柔弱地同郑氏解释道:“母亲,媳妇觉着,这糖蒸酥酪比起娘家的,仿佛不大有甜味。”
说完,她便松了一口气,在人设允许的范围内,仿佛没什么不对的。
郑氏正沉默着酝酿气势,刚想开口教训人,闻言却转脸对她温和一笑,热切道:“没有甜味,是不是更好吃了?这糖蒸酥酪奶味更重些,口味纯然绵厚,我料想你应该喜欢。”
郁暖一顿,默默道:“是,是很喜欢。”
郑氏满意点头,含笑道:“这便好。”
说罢,郑氏立即转头,刷一下变脸,用截然不同的冷漠怨妇神情对着周涵道:“你知道自己做错了甚吗?”
周涵道:“不知。”
郑氏气笑了,把桌子拍得啪啪响道:“你给我想想,到底做错了甚么。”
周涵还是道:“仍不知。”
他甚至有些冷淡。
虽然完全和木讷老实沾不上边,但郁暖认真觉得周家几个兄弟讨厌他很有道理。
这么拽真的好嘛,虽然他很少刷存在感,甚至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他的态度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说话的?
嗯?
郑氏气得发抖,狠狠瞪着他道:“新婚第二日,你给我说说,你去哪儿了!留阿暖一人在家,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她好歹是你新婚妻子,你得了便宜竟不知上进,敢丢下她一人独守空房,叫我往后见了南华郡主如何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成日就知道学学学,也没见你学出朵花儿来!”
周涵:“嗯。”
若非顾忌仪态,郁暖觉得郑氏大概白眼要翻进房梁上,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郁暖又舀了一勺糖蒸酥酪放入口中,舌尖软软的,轻轻一抿,满口都是奶香味,带着点微微的酸甜,配着杏仁的酥脆,比起加了糖的糖蒸酥酪,别有一番风味。
然后她便听到郑氏呵呵冷笑:“给我去,今日在屋里好生反省,好生陪着阿暖,不准离她半步!”
郁暖吃着酥酪抬脸,懵逼:“…………”
可是她又做错了甚么?
周涵点头,诚恳道:“是,母亲教训的是。”
郁暖顿时觉得郑氏不得了,是要干大事的。
郑氏满意点头,对郁暖道:“叫他好生伺候你,你身子弱,可不要多动弹,今儿个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让他给你端茶递水,捏肩捶腰的,甭害羞,只管吩咐,新婚的小夫妻俩怕什么啊?最怕的就是生疏,旁的倒不是要紧事体。娘是过来人,最晓得你们这种新婚夫妇爱别扭,这可要不得啊!”
郁暖有些食不知味。
她只好垂着苍白的面颊,轻声道:“是,母亲教训的对。”
她又接着努力暗示道:“不过,夫君勤奋刻苦,是阿暖乐见的,何况阿暖既为人妇,便要一心为夫君好,如何能为着自己那点私心,便坏了夫君仕途呢?为了夫君,阿暖是甚么苦头都愿吃的,故而母亲不必勉强。”
她说着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却努力表现出不在乎的贤惠样子来。
她作这幅样子,倒是显出周涵的不是来,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若是郑氏接领子,定然会知道下一步怎样做,才能叫他难堪不已。
然而,郑氏却温柔微笑道:“娘已说过他了,往后叫他改过,不准再让咱们阿暖再独守空房了,好不好呀?”
郑氏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
郁暖一噎,她觉得郑氏可能理解能力有问题,难道她暗示得不够明显吗?
奇怪。
但她也只好慢吞吞垂眸,轻声道:“是。”
她微微一抬眼,便见男人只淡淡看她,不置可否。
只一眼,她便有些心惊肉跳的,立即闭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但尽管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可想想原书里那些和他作对之人的下场,便还是有点胆颤。
她是极怕疼的,故而见他那副表情,便有点喘不过气,只怕他惩罚自己。八壹中文網
感受到他的目光挪开,郁暖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怎么觉得,郑氏有点怪怪的?
仿佛原著里,郑氏是支持郁大小姐和离的,理由便是和离能让周涵丟大脸,更能羞辱他,而且能让周涵避免与郁大小姐相处,郑氏便变着法子让他们俩不要独处。
然而,现在郑氏看似在教训周涵,但完全是在把他们俩往一道笼络。
郁暖垂眸沉思,几乎神智无知。
出了郑氏那儿,她只跟在他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磨磨蹭蹭的。
他的个子很高,宽肩窄腰,从背后看莫名有些威严难以亲近,郁暖站在他身后,便有些压力。
周涵的院子,地处周家偏僻地方,故而现下四周极为清净,亦无主院那般人来人往。
郑氏仿佛铁了心,甚至派了个贴身的大丫鬟站在门口把守,叫他们安心独处,非必要不必出门。
郁暖一回屋,便对他淡淡颔首道:“母亲所言,你大可不必挂心,你我做事,分开便好。”
她慢吞吞绕进书房,从众多兵书史书中,艰难地抽出一本封皮颜色古怪的史书,自觉这本应该比起旁的书籍,不那么乏味。
她缓缓脱了鞋,露出玉雪一样软绵绵的双足,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立即机敏地把脚缩进裙子里。
她躺在稍远的绣榻上,侧着身子背对他,腰线纤弱有致,乌黑的发丝散落,露出半截凝白细软的脖颈,瞧着莫名娇气。
然而,她已经半盏茶功夫没有翻页了。
因为她不怎么看得懂。
她发觉,这本史书是用颚语摘抄的,格式都很奇怪,尽管旁边有他的草批,但她仍旧看得费劲。
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字体太草了,虽然很有章法,但她真的……觉得眼睛疼。
然而,作为长安有名的才女兼神女,号称懂几种古文字和颚语的郁大小姐,她怎么会连这种小破书都看不懂呢?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才女人设必须稳。
她刷地翻过一页,装得很认真。
却听男人在她身后,嗓音优雅冷淡:“这几页是总目。”
“......”
郁暖只觉耳边嗡嗡乱响,尴尬到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