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昨日进宫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清晨,一群穿着烟青色绸面袄子外面罩着丁香色绣花比甲的女子站成一列沿着宫墙的方向一路往南走去。
她们的头上都戴着纱帽,和正式女官们的簪花纱帽不同,她们的纱帽是素面的,只是比男子的纱帽多了一圈桃红色的缎带。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总是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左右的风景,她身后的同伴就用手轻轻地戳她。
“左右这么多人往来,不要乱看了。”
“我、我就是、就是看看。”女子回过头,结结巴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她身后的女子比她高挑些许,鹅蛋脸,细柳眉,一副雅静长相,见她竟然还要停下来分说,语气也急了:
“快些跟上去。”
前面的女子连忙提着衣角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了一处宫门的前面,带队的女官看了一眼还未升起的太阳,让她们先停在一旁。
刚刚总是仰头看的瘦小女子连忙回身道歉:
“实在是抱歉,我、我……”
“无事。”
瘦小的女子实在不是个胆大的,见自己的同伴不想搭话,缩了缩脖子就站在了原地。
不一会儿,有行礼声从远处次第传来。
瘦小的女子立刻仰头垫脚:“是、是不是皇后娘娘来了?”
站在她身后的女子轻轻叹息:
“昨夜女官传话,娘娘见咱们的地方是乾清宫,这里是坤宁门,刚刚进去的就是太医,坤宁宫的廊庑是太医的值所。”
瘦小的女子连忙转身,笑着看着自己的同伴:
“连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知道的真多。”
连茉娘轻轻叹息:
“我知道的再多,终究没有你考得好,祁孝行祁状元,你能不能老实些站着?”
瘦小的女子立刻又转了回去。
“宫令大人,那個身量瘦小些的就是祁孝行,本次女官笔墨试的第一名,今年十九,山东人士,其父母早逝,其祖母乃是从前威远侯长女,其祖父是……”
“她祖父是从前的史馆修撰祁凌云,其父也是前朝进士,母亲也出身不凡,那她为何十九岁还未成婚?”
徐宫令掌管宫务多年,区区几百人的生平,她用一晚上看完了也能记个七七八八,尤其祁孝行还是此次的第一名。
“祁孝行下面还有个弟弟,她祖母想为她弟弟求娶李阁老夫人米氏的娘家侄女,便想将祁孝行嫁回给威远侯府,陛下北伐之时威远侯获罪,此事就耽搁了下来。知道她祖母眼光甚高,寻常门第也不敢上门求娶。”
这话说得着实委婉,徐璇轻轻皱眉,说道:
“米氏身后有湘湖书院,还能与李阁老攀亲,威远侯手握兵权,还将女儿嫁进了寿安侯,她这祖母是将自己的一对孙儿当成了奇货,势必要换来门楣光耀啊。那祁孝行为何还能来考女官?”
“祁孝行是爬墙出来考的,考完了爬回去,咱们报喜的圣旨上了门,祁家才得到消息。”
“这还真是祖母有荣华计,孙女有过墙梯……后面那个就是这次的第二名?我记得她是姓连,翰林院五经博士连兆文之女连茉娘?”
“正是。连茉娘今年二十二,已经成婚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她夫婿也愿意她来考女官?”
“回宫令,她是家中独女,她夫婿是招赘的。”
徐璇点了点头。
心中已经对这两人的去处有了打算。
连茉娘经史通达,去端己殿正好,至于祁孝行……可以问问尚仪局要不要。
不要最好,她可以带在身边慢慢教。
“那个女子就是这次唯一祖上没有官宦出身的万春桃?”
徐璇看向队伍的末尾处,那里有个一看就粗手粗脚的女子,站在一群出身优渥的女官之中格外显眼。
徐璇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万春桃实在不能说是个秀美的姑娘,丁香色的绣花比甲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哪哪都局促。
可就是这么一个站在宫里就哪哪儿都不对的姑娘竟然在经学一科考了第一。
也正因此,哪怕她诗文不通,再无长处,也被选进了女官之中。
“宫令,这个万春桃从前是个丫鬟,因为得了病被人从府里赶了出来,陛下说过这次女官遴选只要能选上就有官身,她就来考了。”
“能以丫鬟之身考上女官,此女子有毅力,一会儿帝后见完了这些女官之后各处就要来要人了,这个万春桃务必留下。”
“……是,徐宫令。”
这人也不是徐璇给自己留的,陛下从一群女子的名字中选中了这一个让她调派到御前,她自然也要照做。
只是陛下让她将此事做的干净些,不能让这些女官们只因为身在后宫,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先被沾惹了名声。
她自然也要徐徐图之。
祁孝行并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被人惦记了,看见一个女子穿着红裙走过,她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端己殿是在西苑么?怎么这里也有端己殿女官?”
在她身后,连茉娘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说:
“陛下赐了一些女官外朝行走,这位大人穿着红裙,应该要去六科,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女官的年纪这般轻。”
万春桃抿着嘴一直默不作声。
抱着一摞文书穿着红裙路过的,是现在的端己殿察院主簿盛绫儿。
太阳渐渐升起,照在每个人的身上。
晨起的鸟儿张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一只麻雀儿落在枝头上的时候,一户人家的妇人正好打开了窗子。
“夫人,新的绣花样子到了。”
“是么?给我看看。”
伸手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打开,翻看了几页,妇人就将册子合上了。
“从前这锦绣社里大家说说话本、说说戏,日子何其自在?如今倒好,说的都是女官女官女官!离真君不在也就罢了,守月君也写诗文说女子当官,着实令人生厌。”
抱怨完了,妇人将册子放在了一旁。
“反正那女官谁爱做谁做去,我是绝不肯做的,我家里教我诗文书画,让我这般金尊玉贵地长大,可不是为了让我去抛头露面给家里蒙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