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两个月前的元旦,很显然,春节的年味更浓。
往年晏嘉禾回了康茂园,宝泉山的佣人都回了老家,通常是只有邓福和姜汲留守,一个孤寡老人,一个无家可归,倒是正好一起看房子。
主人不在,寥寥两人,也没什么可庆祝,宝泉山这个地理位置,山头偏僻树林高密,冬季夜里朔风猛烈。
所以往年这个时节,反倒是宝泉山最清冷的时候。
可是今年多了池间,到底是少年心性,知道别墅区竟然连小彩灯都没有,建议着和邓福一起去买了。
佣人都散了,明日就是除夕,晏嘉禾却还没走,她向来是能拖就拖,拖到最后一天再动身。
今夜楼下动静不小,她想了想,到底没忍住,起身下去凑凑热闹。
此时的池间和邓福、姜汲三人正忙前忙后的挂着小红灯笼。
别墅挑高比较高,费力挂好后,姜汲去找插头,池间等到他接通的手势,打开了开关,红光亮起来的瞬间,已经没什么人的宝泉山,恍然升起淡淡的烟火气。
往年没有也没觉出缺什么,今年多了还真有几分意思,晏嘉禾这样想着,插着兜倚在楼梯上看向他们。
灯亮起的一刻,最年长稳重的邓福也不禁有半分喜悦,更何况年轻的姜汲和池间,鲜少能看见他们两个情绪这么外露。
池间本是笑着,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回过头去看,正撞进晏嘉禾似笑非笑的眼底。
她站在旋转楼梯的两级台阶上,胳膊支着红木的雕花扶手,正好比他微微高一些。因着一楼刚才挂灯笼时开了门,吹散了暖气,她顺手披了黑色大衣,却没扣扣子。
这一室装潢俱是欧式,怀旧复古,像是民国初期的摩登浪潮。她侧头含笑立在那里,给她副白手套就是军阀家藏在幕后的参谋长。
池间怔了一瞬,接着想也没想就向她走去,停在她面前,低声说道:“我和福叔一起去家居市场买了年货,好像还很合适。”
这话没头没脑的,晏嘉禾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请示他擅动了别墅区的装潢。
她垂眸看着他紧张谨慎的神情,默了片刻,淡淡笑道:“这些小事你都可以做主。”
池间闻言,目光越发温柔,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试探,更不明白她的话究竟有什么含义。
他微微抬头,定定的瞧着她。他向来沉默内敛,像是林间静谧的月色,连解释都极轻柔,“我只是…想让这里热闹一点,并不是向你讨要什么。”
两步之隔,晏嘉禾回视着他,烟眸清冷通透,仿佛明辨一切,“我知道。”
池间错开眼睛,偏过头,呼吸轻缓,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呢?”
他连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更遑论是她了。曾经他连蒙带猜,现在他或许有勇气去问。
晏嘉禾低低地笑了笑,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搭在扶手上,边摸着圆润的雕花,边说道:“你要是问这个,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又说道:“大概是你比较会长,所以我一见到你就会心软。”
“又或者是,”晏嘉禾抬手,纤细的指尖触到他的脖颈,微微陷进温暖细腻的皮肤,“你帮我布置这里,我送给你的奖励。”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本质。她并不是神,她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而感情正是其中最无法分辨的一种。
她已经习惯了不去正视,就像她对晏嘉乔的念头,如果正视,必然是违背道德伦理的。所以她对感情,一向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知道自己看着池间站在灯下的笑容,确实是有几分眷恋的,可她不愿意去主动剖析它,而他问了,她也只能把两种可能都告诉他。
他若懂了自然会跑,他若不懂,晏嘉禾在心里审视己身,一时的眷恋也不算什么。
感受到肌肤被触摸,池间白皙又温润的脸颊,渐渐红了起来,颜色越来越深,已经和他亲手挂上的灯笼差不多了。
他心里有不知名的羞涩和喜悦蔓延,像是雨后的春芽,无声地生长。他仍旧站得笔直,偏过去的头不是拒绝,更像是静默的,任她施为。
晏嘉禾的手滑上去,最后落到他的头发上,借着台阶的优势,轻轻揉了揉,问道:“我看到你们还买了对联,贴了吗?”
池间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贴了,福叔也说很好玩,你来看看吗?”明天她就走,对联就在今晚贴了。
晏嘉禾收回手,插回兜里,抬腿下了两级台阶,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池间轻轻说道,“外面有点冷,你这么出去容易着凉。”
晏嘉禾低头看了看,大衣的扣子没有扣,“没事的,我不畏寒。”
池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却罕见的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晏嘉禾没在意,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转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咬着唇没有动。
晏嘉禾挑了挑眉,还挺固执。得了,现在愿意顺就顺着吧。
她插在兜里的手没有拿出来,耸了耸肩,“懒得拿手。”
池间这才松开薄唇笑了,快走几步伸手替她把扣子都扣好了。
直起身才想起来避嫌,左右张望一下,发现邓福和姜汲早跑到餐厅挂彩灯去了。
“走吧,”晏嘉禾歪歪头,不以为意,“看看你说的好玩有多好玩。”
平日棕色沉稳的大门,已经增添了鲜艳的色彩,带着浓浓的年味,烫金的红纸上龙飞凤舞的两排字,“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园。”
很普通很常见的过年祝福语,晏嘉禾呵了呵白气,转头看向池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池间笑了笑,向上指了指横批,“你忘了还有横批呢。”
晏嘉禾闻言抬头,只见上面贴着“嘉禾万事兴”。
一个要扣钱的谐音梗,晏嘉禾没撑住,笑了一下,门灯从上倾泻下来,照得她眼睛弯弯的,流淌着细碎的光。
她后退两步,离得稍远,更好地将横批收入眼底,看了片刻,笑道:“好诗,借你吉言。”
池间站在门下的防水台上,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笑容温软。
晏嘉禾问道:“是你定做的吗?”
池间点点头,“请市场的师傅现写的,师傅也说你的名字很巧。他问你有没有发现。”
当然没有,晏嘉禾什么时候跟家庭和睦沾过边。原来有人带着去发现生活中的光,是这样的愉快。
这一瞬间的晏嘉禾,忘记了圈子里的尔虞我诈,忘记了所有负担,只想站在这里,歇一口气。
北国的冬夜繁星璀璨,寒风凛冽,可是门口昏黄的灯笼罩着火红的对联,笼罩着他清俊的眉眼,边缘处有着温暖的光晕,像是一个拧发条就会有泡沫雪花向上飘的玻璃小灯球,能够驱散心底的黑暗。
晏嘉禾看着他柔顺的情态,忽然有一种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