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腰处再往上一段距离,武僧们把轿子落地后放下人就撤了,白露霜呆呆看着长长的阶梯,有些惊讶楼梯怎么如此长。
顾氏早就料到女儿的反应,上前来挽住白典朴的胳膊,白露霜也在另一边跟着照做,但走了一会儿后,白典朴马上记住了整个阶梯的高度和平台规律。
白露霜的小短腿爬起楼梯来很费劲,气息愈发沉重,白典朴忽然挣脱开顾氏的手,凭着敏锐的听觉,精准地抱起了白露霜,这可把两人吓坏了,心脏被揪起来一上一下。
“阿父,霜儿不累,只要慢慢走就行了。”白露霜忐忑,她没法相信一个盲人可以好好爬山,但白典朴显然没有听进去,自顾自地按节奏往上走,顾氏一脸愁容,虚扶着白典朴,不好拂了白典朴的面子。
“霜儿有没有数为父抱你过了几个台阶?”
这么一问,白露霜才发现父亲走得稳稳当当,似乎没有任何困难,不等她说话,白典朴已经自顾自开了口,“没关系,刚才没数,从现在数起也可以。”
顾氏有些无奈,不去看白露霜的小眼神。
——山顶寺庙前
白露霜的脸红彤彤、冰凉凉的,被放在地上的时候都还精神未定,但兴奋得很,眨巴着大眼睛说道,“阿父!下次我还要阿父抱我上山!”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依靠过父亲的坚挺,如巍峨的山,让人安心,父母疼爱她,她自然应该孝顺,对他们崇拜、依赖,像个小孩子一样偶尔会当父母是自己的天,这样才能对得起父母,以后她也想当父母的天,为他们遮风挡雨。
白典朴知道女儿一开始是很害怕的,还屏住了呼吸,而后适应了才渐渐呼吸起来,没想到女儿下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还想着要他抱,一种自信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哪怕看不到又怎么样?可是他没想到,没多久,他的信心就被摧枯拉朽。
“好。”
顾氏见女儿稳当,随即放下心来,“你们爷俩啊,干脆自己去得了,下次我就不来了。”她打趣起来,但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酸酸的,她也想要夫君抱自己走路。
白露霜嗅觉灵敏,立刻发现了空气中的淡淡酸味,然,白典朴却像个木头,不知道说什么,只挠挠头,不知所措,看得白露霜心里一阵焦灼。
“阿父好笨啊。”白露霜跑到顾氏身边小声吐槽,却被顾氏捏了捏脸蛋,就被提溜进去了。
在正中的庙宇中上香后,一家人吃过斋饭就趁着中午暖和,想要游游庙宇,看看山上的风景。
殿宇背后,僧人们继续自己的日常活动,打坐念经、刷锅洗碗。
——厨房
天音寺的僧侣分好几类,除了武僧,还有杂活僧,香火僧,经文僧,顾名思义,干杂活的,侍奉香火的,研究经文典籍的。
一个敦厚老实的身影坐在破旧的矮木板凳上,手里没有一丝怠慢,用抹布仔仔细细擦干净盆里的白玉瓷盘,他是僧人行思,长相并不白嫩,得不了侍奉香火,只能干些杂活。
不过他也很满意能当上和尚,因为,他是一个朝廷通缉的逃犯,身上背了几条人命,好不容易躲过官兵装成父母双亡的乞丐来剃度出家。
即便已经出家好些年了,但他还是小心谨慎,不敢张扬,从不与人争执,因此天音寺的僧人都觉得他好欺负,尤其是厨房的管事僧人,空竹。
也因为空竹,行思并不觉得佛门是个干干净净的清修之地,势利眼也多得是。
不一会儿,另一边的行山突然有些急,想要出去解决,噌地站起来跑出去,将手里还没擦干的白玉瓷盘扔到了桌子上!唰!带着水渍光滑的盘子理所当然地划过桌子面上,“乓!”掉到了行思那边。
行思被吓到了,转过身站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去捡,结果一条鞭子迅速飞来砸在了他的背上,将他打趴下。
“说了多少遍了?我千叮咛万嘱咐,这盘子精贵得很,你怎么做事的?”空竹怒斥的声音渐渐近了。
行思还想开口解释,可没等到机会,鞭子又袭来打到了他的额头,差点伤到他的眼睛!
一股热流从额头弥漫,顺着额骨流了下来,行思摸了摸,血!
空竹自然看到了,却只愣了那么一下,转瞬目眦欲裂,继续吼起来,拿起笤帚朝傻不愣登的行思抽去。
“那可是十几两银子啊!你赔得起吗?拿你这条贱命去抵都抵不了!老子手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空竹越骂越来劲,打得抱头乱窜的行思窝到了墙角他才缓过来,迈着粗胖的腿走到碎瓷片边心疼地捡起来,不管一声不吭的行思。
行思抬起眼睛,看向空竹的背影,眼中的怨毒似乎要喷发而出,但他强行忍了下去,他不能生事,他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母亲和妻女的那一份。
“也不知道你阿母怎么教养的你,幸亏她早早死了,不然得被你这个玩意儿气成……”
“噗!”一股血柱向前喷涌,空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刺目的红色,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他正在流血的脖子向后转身。
还没等他看到行思,他的腹部又被捅了一刀,空竹真切地感受到疼,好疼,这疼似乎积怨已久,最后他还是平静地躺在了地上,还睁着双眼。
行思看到眼前躺着的人,心中的怨恨已经消去了大半,但随后还是慌张跑出了厨房,哪怕看到了行山都没有停下脚步,匆忙向寺庙门口跑去。
行山还正疑惑,这人怎么不打招呼就跑了?待他走到厨房的时候,看到地上的血泊,立马吓得大声尖叫。
“杀人啦!行思杀人啦!”
行山的声音非常大,几乎整座庙宇的人都听见了,随后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打开门冲了出去,钟声响起,武僧集结,这是要锁寺的征兆。
“这两队,搜山顶。”
“这两队,搜山腰。”
“你们这四队,分别派两队拦截在山脚和附近山脉的出入口。”
“注意通知香客们回休憩室,别惊扰了贵人,出发!”
住持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武僧们和其他会点拳脚的僧人行动起来。
听到僧人们急促行动的声音,武府出身的白露霜一家警惕起来,就地找了个树躲起来,白露霜找到一棵粗壮的树,朝照顾白典朴的顾氏喊,“阿母!我藏好啦!你照顾好阿父!”
就在行思快跑到庙宇门口的时候,刚好撞见了这一幕,顾氏也看到了闯入视线,身上都是血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的行思,立马明白这或许就是僧人们要抓的人!再看向白露霜的时候,魂都要飞了!
“霜儿!快跑过来!”
行思早在看到小女娃的时候愣住,再看对面的夫妻二人衣着华丽颇有气度,应该是今早住持他们说的贵人了,若是抓住小女娃,没准能抓到一线生机!
顾氏将白典朴推在树上扶好后用尽全力向白露霜跑去,白露霜也听到耳后的风声吓得赶紧向前跑去,可还没等顾氏跑到白露霜身边,行思已经挟持到了人质。
“这位师傅!不要冲动!”
行思眼神凌厉,“你别过来!”说着,手里的匕首一不留神擦到了白露霜雪白的脖颈,热血立马从白露霜的白皙处流了下来。
“阿母!”白露霜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才回来几天,还没好好享受当父母小棉袄的日子,可她才喊出来,就不敢发声了。
因为,那个宛若谪仙的人儿,听见她的声音后,就慌张地向前摸索跑来,可地势不平,也没有扶的东西,摔了个狗啃泥。
一个踉跄,扑通一声,顾氏和白露霜都看到、听见了,她们心如刀割,这么高傲的人如今张皇失措弄得一身泥土,顾氏赶紧先去扶起白典朴来。
另一边的白露霜死死咬住唇,捂住嘴巴,只要她不发出一点声响,阿父就不会听到、也不会那么担心她,可,眼泪更加止不住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疼,她宁愿死,也不愿父亲如此狼狈。
“你让他别过来,不然我就真动手了!”行思不知白典朴看不见,慌了神,红了眼盯住对面那年轻的夫人。
“阁下!我家幼女还小!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在下一定双手奉上!”白典朴声音颤抖。
他此时多希望自己能看见!能将眼前的黑暗之地撕裂开!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家霜儿被歹人绑了,感受到妻的手掌传来的温度,他稳了稳心神,朝着声音来源处行礼。
继而道,“霜儿乖,阿父阿母在,别怕,不会有事的。”
白露霜在刚才脑袋里已经转了许多个圈,若是寻仇,自己恐怕早就毙命了,这个挟持自己的僧人应是有所求,所以她镇定下来,反而擦了擦眼泪安慰起父母,“阿父阿母,不要担心,这位师傅不会伤害我的。”
远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警告着行思,“行思!你已触犯杀戒,断不可再犯杀孽!速速放下屠刀!”
白露霜听完这句话,浑身忍不住发颤,挟持自己的僧人竟然!刚刚杀了人?!
不止她,夫妇二人的心底如同被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得七零八碎,顾氏再也稳不住了,“行思师傅!我女儿还小,她才六岁,你和旁人有怨与我女儿没有干系,她还是个无知幼童!这样……你需要人质,换成我好不好?我手无缚鸡之力……”
白典朴再怎么担心女儿,也舍不得顾氏涉险,抢着说,“行思师傅!我是瞎子,更好控制!你换我!换我!只求你放开我女儿!”
“吵死了!闭嘴!”行思听到密集的脚步声,没有功夫跟眼前的两夫妻耗,“只要让我出去,我就放了她,否则我死了,她也活不了!”说话间,行思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边说边朝玉寒山附近接轨的山脉走去。
“好好!你别再用力了,孩子的脖子都流血了!”顾氏忍着哭腔冷静地跟行思说。
到了的武僧们看着对峙的几人,一边跟着顾氏夫妇,一边朝着行思围拢,这样的局势让行思心惊肉跳,所幸白露霜软糯糯的声音安抚着父母,也随着行思的脚步向后退去,白露霜这根救命稻草一直被紧紧抓住,找不到任何机会逃脱。
她知道只要自己配合,让身后的僧人逃掉,自己就会安然无恙,因为……她能感受行思并不是真的想伤害她。
到了玉寒山旁的玉寒岭入口处,行思看向靠得越来越近的武僧们,吼起来,“你们!别再靠近了!”
他转头看向领头的年轻夫人,“这位夫人,只要我进了山安全离开,明早就把你女儿放在树上,到时你们直接派人去寻。但是!若我发现有人进了山,一个人就砍掉她的一根手指头!可明白了?”
说罢,行思手起刀落,切掉了一小缕头发扬在半空中,本就受到惊吓的顾氏差点晕厥,但为母则刚,依白典朴扶着她的胳膊撑了起来,眼神定定,“师傅可说话算话?”
“自然!只要是我安全,你家千金就安全,我死,你家千金陪我共赴黄泉!”说完,行思看向白露霜的眼神里有一丝艳羡。
“好!那我保你安然无恙!”白典朴难得狠戾起来,“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白府必定要挖地三尺将你找出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行思不再废话,“行,都别过来!”,说完抱起小女娃就朝玉寒岭跑去,顾氏扶着白典朴转身挡住众人,“诸位师傅,我女儿如今在歹人手上,还请止步!”
住持见状,也没了办法,只好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僧人赶紧骑马下山报官去,又吩咐了一个僧人去飞鸽传书。
白露霜眼见父母的背影越来越远,用尽了力气喊,“阿父!阿母!霜儿在山里头等你们!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