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道:“真正的内情倒是不知,只知圣人极喜欢这个侄女,不过只见了一面,便封了固安县主,且又将人接进了宫中,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故而这位县主是从十岁起被圣人看着长大的,真正是被圣人视如己出呢。”
视如己出吗? 常岁宁不赞成。 看着那未有多留,带着宫人已要离开此处的女官身影,少女的声音很淡:“若果真如此,那这当是,虽非己出,却胜己出了。”
喜儿也看过去:“兴许这位县主是极合圣人眼缘吧,或的确有什么过人之处,反正是极得圣人喜欢的,自及笄之年起,便做了殿前女史,先是住持诗文风雅之事,待到如今更有了掌制诏,参政事之权呢。”
常岁宁就事论事:“如此倒也算是女子楷模了。”
“非但是女子楷模……”小丫头说着说着,就开始八卦起来:“明女史为词臣之首,更是叫无数士人学子倾慕拜服呢!这些年来求娶者无数,亦不乏世族权贵,但明女史好似全然不曾看在眼中,如今虽已年过双十,却仍无议亲打算呢。”
“或志不在此了。”
见那道身影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消失,常岁宁收回了视线。
随着圣人赐牡丹助兴,花会的气氛愈发被推高。 待到花会散去时,大多女眷皆得了段氏鲜花相赠,多取自牡丹园中,虽说比不得此前赠予常岁宁的那一朵来得费郑国公,但初春时节有牡丹可簪,也算得上是京师头一份儿了。 来客皆尽兴而归。 而宾客前脚刚走,特挑准了时辰归府的郑国公魏钦后脚便回来了。 今日出门,乃是郑国公的惯例,这惯例源自于——夫人又要败家,而他管不住,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出门找个友人哭诉一番好了。 每年今日,郑国公的好友为此都承受了太多。 此时郑国公回到居院前,取出了贴身藏放的钥匙,先是抽出了清早出门时夹在门缝里的一根头发,露出安心之色,才亲自将门打开。 然而一进得院中,登时色变:“哪个贼人来过我院中了!”“谁动了我的花儿!”
他快步来到廊下,待见得那株红石牡丹上原本开得最好的那朵已然死不见尸,眼前一黑,只觉天都塌了! 他不可置信地弯身,双手颤抖着捧向那被折断的花茎处:“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且喝了半碗山泉水的,怎出了趟门,竟是天人永隔了……” “国公!”
眼看他就要撑不住,仆从赶忙将人扶住。
“国公,夫人来了!”听得小厮这声通禀,郑国公看向走来的段氏,痛心疾首,恨不能跺足痛哭:“……夫人啊!”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不就一朵牡丹吗,我赔你一盆可好?”
段氏安慰地拍了拍丈夫的背,她身后的仆从上前,怀中抱着那盆御赐的紫牡丹。
郑国公的泪眼掀开一道缝隙,只一眼,立时睁大了,连忙上前去:“这……这是何处得来的?!”见丈夫不闹了,段氏才引着人往厅中走去,当然,是拿那盆紫牡丹引着的,仆从抱花在前,丈夫痴痴怔怔地跟上,如驴子前头吊了张饼。 进了厅内,仆从将饼子——不,将花盆放下,退了出去。 “国公猜猜,今日我将那朵红石牡丹送与了何人?”
段氏神秘兮兮地问。
郑国公心口再次一痛:“夫人还提作甚?”段氏难掩兴奋:“说不定是未来儿媳……” “咱们还能有儿媳?”
郑国公拿“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眼神看向妻子。
“真的!”段氏将自己所知所得与猜测,皆与丈夫言明,末了又补充道:“……子顾今日回府,你猜他作甚去了?他连官服都未换,听闻常家娘子来了,便赶忙巴巴寻人去了!”
“竟有此等事……”郑国公啧啧称奇。 正是此时,下人通传,道是郎君来了。 为瞧热闹而来的魏叔易刚进得厅中,未见自家父亲撒泼痛哭,略觉失望。 “来得正好,母亲正有事要问你。”
段氏含笑问儿子:“母亲想找个媒官登门向常家提亲,子顾,你觉得三日后如何?母亲已提早让人看过了,是个难得的吉日。”
饶是稳如老狗如魏叔易,也时常被卧龙凤雏如自家母亲的直白话语惊到。 他愕然了片刻,不禁失笑:“是什么叫母亲生出了此等天大的误解来?”
段氏留意着儿子的神情:“怎么,你的意思是,这亲不该提?”
“母亲这念头本就生得离奇。”
魏叔易无奈叹道:“我大常家娘子足足六岁——”
段氏讶然:“你这都打听清楚了?”魏叔易:“……倒也不难得知。”
“六岁算什么,你父亲且大我五岁呢!少时嚷嚷着不娶妻,只想与花花草草过日子,可如今不也有了你兄妹两个?”
见妻子使来眼色,蹲在那里摆弄新欢的郑国公敷衍点头:“对嘛。”
“依儿子之见,人来这世上一遭,若谈使命所在,那无非是要留下些什么,而传宗接代不过只是最常见的一种而已,却绝非唯一。”
魏叔易亦是苦口婆心:“儿子志在官场,乐得自在,内在充盈,并无需人陪——如我此等人,生来便不适合与人做郎婿,作何非要害人害己呢?”
郑国公:“对嘛。”
段氏咬牙看过去。 郑国公一个激灵,赔笑改口:“子顾此言,对也不对,这不对之处便在于……” 总能被儿子的奇怪说辞堵死的段氏,死死瞪着丈夫——说啊! “这不对之处嘛……”郑国公想了又想,总算有了:“不对之处便在于,你既无意,那总是招惹人家小姑娘作甚?”
一开口便觉这思路可行:“你母亲方才可是说了,你回京途中一路待人诸多照拂,你先招惹了人家,如今人家寻上门来了,你倒又说什么不适合与人做郎婿?”
魏叔易只觉荒唐好笑:“什么寻上门来?”
段氏信誓旦旦:“我可是打听过了,人家常家娘子平日从不来此等场合凑热闹,今日特意过来,不是为了你,还能是为了谁?”
郑国公:“对嘛!”
看着满口胡诌的父亲母亲,魏叔易打从心底觉得,这二人真乃一对卧龙凤雏,实在般配,也实在叫人头疼。 “母亲莫要太抬举儿子了。且打趣儿子且罢了,可莫要胡乱揣测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女郎。”
他能感觉得到,常家娘子的确是“为谁而来”,但此人绝非是他——而是与他写下的那个字有关。 段氏狐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口是心非欲迎还拒?以往姿态拿得太高,一时不好放下?否则怎么言语间还在提醒我人家尚未出阁?分明是想予我暗示吧?”
魏叔易:“……母亲为何总能做到将心里话一字不改地说出来?”
段氏轻咳一声。 “二位且慢慢畅谈臆想,儿子便先行告退了。”
魏叔易抬手行了个礼,无奈而去。
盯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段氏皱眉思索:“难道真是我看走眼了不成?”…… 另一边,坐在马车里的常岁宁打起了车帘,问道:“阿兄,这好像并不是回兴宁坊的路?”
骑马跟在车旁的常岁安转头朝车窗内的妹妹咧嘴一笑:“对,咱们先去一趟玄策府。”
又一手握缰绳,一手比了个大拇指出来,满脸惊喜地夸赞道:“宁宁真厉害,如今竟都会记路了!”
常岁宁:“……” 这种夸赞对三岁的孩子来说略显幼稚,但对脑子坏了的人而言却刚刚好。 只不过—— “阿兄去玄策府作何?”
提到玄策府三字,她心中感受总是不同的。 “来时父亲交待过的,让我去玄策府替他取样东西回来。”
常岁安道:“妹妹放心,倒也还算顺路,耽搁不了太久。”
常岁宁点头,此时未有多问。 常阔既然交待常岁安亲自去取,想来应是有些紧要的。 车马滚滚,很快来到了玄策府外。 威严的府门外,着乌甲的玄策军持长枪分两侧而立,沉肃之气迫人,使人不敢靠近。 常岁宁只看一眼,便知的确如常岁安所言那般,如今的玄策军,在崔璟手中,并未曾败落半分。 “宁宁,你在车内等我即可。”
常岁安下马,在车前交待道。
这玄策府内,个个都跟冷面阎罗一般,妹妹见了恐会做噩梦的。 然而却见车帘被一只白净纤长的手打起,少女向他询问道:“阿兄,我能一同进去吗?”常岁安一愣:“我有阿父令牌,能倒是能的,只是……”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威严之所,且不说妹妹怕不怕—— 常岁安挠了下头,有些犯难:“妹妹这么进去,会不会太过招人注意?”
“自然不便这么进去。”
常岁宁放下了车帘:“阿兄稍等。”
“宁宁……”常岁安听着车内窸窣声响,虽不明所以,却也只能先等着。 常岁宁也未有让他久等。 很快,车帘再次被打起,便有一名少年自车内跳了下来:“阿兄,走吧。”
常岁安愕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