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两岸湿滑。
不同于顾惊寒和荀老大所在的石块拼凑,容斐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半淹在水中的平整石台,苔藓自缝隙爬满通道,幽绿的水草摇曳,散开轻缓的水波。
水波渐染浓郁的血红。
容斐下半身湿透,后背靠近墙壁,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姿势。
听见大师的话,他眉梢一挑,端着枪的手却纹丝不动,食指将扳机压得更紧,似乎有无形的锋锐蓄势待发。
他与妩媚轻笑的女人对视片刻,嗤笑,枪口从上到下将人点了一遍,道:“你是有顾惊寒一半好看,还是有他一半可爱?活这么大岁数,不会照照镜子?”
大师笑容一僵,多情含笑的眼神立刻阴沉下来,“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明知是容斐在故意激怒她,但她还是忍不住怒火上涌。
“就凭你?”容斐轻蔑一笑,另一手翻转,寒芒一闪而过,分明是一把短匕。
“一个普通人,还敢对我这么说话?”大师冷笑一声,黑色的斗篷一抖,无数暗红色的飞虫飞出。
她的眼瞳慢慢变得青绿,双手轻轻拍击,金属丝线编制的手套发出细微的嗡鸣,飞虫随着她的击掌声聚拢,盯上了容斐。
用虫的?
容斐神色一凛,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这些小东西无孔不入,看颜色就知道肯定带了剧毒,绝对不能沾上。
不过他看得出来,这人暂时不会动手。
容斐眼中闪烁着惊惧,一副勉强镇定的模样,道:“普通人怎么了?普通人在你眼中,就根本等同于蝼蚁?”
大师用一种看透他的眼神盯住他,呵呵笑起来,目光扫过周围的尸体,道:“那又怎么样?你们本来就是蝼蚁,连自己的命都掌控不了,不是蝼蚁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人受到尸毒操控的时候,我能救他们。但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他们中了毒,攻击你,才能让我看出你的实力,你身上的独特,”大师盈盈笑道,殷红的唇弯起,狠毒而艳丽,“你们都沾了毒,你却没事。所以我想,你就是我此行的目标了。这真是令人开心。”
大师漫不经心拍着手掌,继续道:“我也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或是想从我嘴里探知什么。不过不要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因为尸体,拥有绝对的忠诚。”
高傲,自负,狠辣,邪厉。
容斐几乎是瞬间给这位之前充满神秘感的大师下了完全的定义。
之前在与顾惊寒分散后,容斐就坠入了一处裂缝,直接掉进了一间不大的墓室。墓室里没什么发现,只有些器皿和一口陪葬的棺材,棺中只剩白骨。
他急于去找顾惊寒,便当即打开了墓室的门,但刚一出去,就很不走运地,碰上了带着五六个荀老大手下的黑衣大师。
本想避开或直接开打,但接近这黑衣大师,探知阴眼的机会近在眼前,容斐一念之下,决定以身犯险。
况且,若真是开打,他完全不了解这大师的身手,恐怕凶多吉少。
对峙之后,大师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容斐和匪寇一时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只好暂时同行。
当土匪的自然没那么多顾忌,见一间墓室抢一间,几乎连棺材底儿都掀起来搜刮干净。最开始只是些小墓室,除了些机关,也并未遇上什么恶事。
但就在方才,他们找到一间大墓室。
墓室几乎是一模一样还原了一间古时书房,金玉摆件,石刻器皿,一应俱全。
匪寇们当即红了眼,争抢得几乎大打出手。
书房立着一面檀木屏风,青玉灯燃在屏风后,珠帘半卷,露出里面垂头坐着的一名宫装女子的身影。
像是中了邪,着了魔,所有人在看到这女子身影的第一眼,都控制不住地走过去,伸手去抬女子隐没在阴影下的脸。
没有任何一只手能碰到女子的脸。
但那张脸却自己缓慢地抬了起来。
一刹那的头晕目眩,女子的相貌还未看清,一股青烟便从她陡然张开的嘴里吐了出来,瞬息弥散。
所有人眼神一恍,慢慢失去神采,变得呆滞空洞。
脸皮似乎被青烟渐染,泛上青黑枯白。
他们如同僵尸般转过身体,齐刷刷看向唯一一个没有靠近,还站在原地的人,容斐。大师不知道去了哪里,容斐心感不妙,转身便逃。
如同乌泱泱的僵尸,匪寇们蹦跳着僵硬的身体追上来。
容斐被堵死在墓道里,阴差阳错,钻了一处盗洞,跳到了地下河的石台上。
这是个极好的位置。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凡是从盗洞钻出来的僵尸,都被容斐连轰带切,砍得死透了。他与这些嘲笑他卖屁股的人没有丝毫交情,甚至还交了恶,出手自然毫不留情。
匪寇们尽皆倒下,容斐刚喘了口气,就看见了从水光中走出来的大师。
她一直在旁观。
或者说,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他完成她的这场确认。
回忆很短,只有刹那,容斐在听完大师一番高傲自负的话后,心中哂笑,脸上却犹疑又警惕道:“我是你的目标?我有什么独特,我怎么不知道?”
容斐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
在那青烟散开时,其实他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也只有一瞬,很快心口传来一阵淡淡的凉意,似乎是顾大少表演徒手掰玉时掰给他的那半块玉玦在发寒。
她该不会……想要这块玉玦?
“你不知道,”大师神色轻蔑,“你跟的那个竟然也不知道,不过都是废物。告诉你也无妨,我在拿到第三块地图时,同样也收到了一封信。信里说,岐山血墓有我练功急需的阴间气息。我本以为是这血墓里的什么物件,但直到方才我才发现……竟是你。”
大师眉间阴色浓重,笑容却越大:“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吸了你,我就能再活上至少二十年,等我修为大成之后,就算是阴曹地府又能奈我何?”
阴间气息?
容斐听得一头雾水,但很显然,这女人绝对是要对他痛下杀手,不然绝不会说这么多话。
果然,下一刻。
“听够了?明白了?既然你不会乖乖束手就擒,那么……”
大师的声音骤然一冷,双手重重一击,“就死吧!”
飞虫嗡然铺天盖地而来。
容斐忙屏气,迅速躲避。
但他躲得再快,也快不过这么多飞虫。
桃木剑被拿出来,容斐陡然折腰,反手一剑,竟也能削落一些飞虫。但飞虫数量实在太多,连个角都没缺,就再次聚拢过来,来势更猛。
大师指挥着虫群,围拢而上,同时她甩出几根如蛛丝般的白色细线,带着粘性,一下子就缠住了容斐的脚。
容少爷毫不迟疑,一脚就把鞋踹了,顺带另一只鞋甩出去,击散一片虫群。
“就这么点小虫子?”容斐激她道。
“你找死!”大师勃然大怒,十几根蜘蛛腿突然从她背后刺出,如同细长的刀刃,在虫群的掩护下,飞快刺向容斐。
娘的……顾惊寒,你可要守寡了!
容少爷眼看了一出活人大变怪物,当即心头发寒。若是人他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这种超出人力之事,他可不是拳打老妖精,脚踢盘丝洞的顾大少,那真是半点都不在行。但此时顾惊寒的安危都在他心头悬着,更别提突然出现来救他。
况且,若那什么阴间之气真是因着这半块玉玦,那容斐还真不希望顾惊寒出现。而且……若是实在不行,拼一把,跟这个大师同归于尽,许是能给顾大少一点帮助吧。
他好像……还真是个拖后腿的普通人。
“我能死……但你不能。”
容斐低念了一句,又有些不甘心地咬牙,“那么甜,我还没亲够呢……以后,又得便宜哪个王八蛋?”
这么一想,容斐真是浑身血液沸腾,几乎要捏断手里的桃木剑。
路被堵死,左右不通,上天入地皆无门。
虫群过处,苔藓与墙壁尽皆变黑,石头都几乎腐烂,可见毒性。
身陷重围,生路已绝,容斐眼神一沉,猛然转身,冲进了虫群,直奔大师的身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