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寒云成缕。
岐山容家大院灯火通明,顾惊寒坐在下首,手里端了盏茶,慢条斯理呷了两口,眼睑微垂,听容少爷审问绑架玄虚的那几个汉子。
“大爷……大爷,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啊——!别打了!别打了!”
堂下鬼哭狼嚎,几个人被揍得血葫芦一般,也不如最初那般硬气了,俱是扑倒在地,连声求饶。
“停。”容斐抬了下手,以眼神示意。
负责严刑逼供的几个容家人大汉将几个人绑结实了,退了出去。
自从认识顾惊寒以后,容少爷真的是克制了很多,极少亲自出手揍掉别人的门牙了。如今只看着,心里暴戾的因子便隐隐作祟,他站起身,颇有些烦躁地在掌心敲了敲马鞭,踢了方才求饶最大声的一个。
“你说你们是盗墓贼,从阮南来?”容斐居高临下,挑眉道。
被踢的盗墓贼是个络腮胡大汉,扒开被血糊住的眼,使劲点头:“对对对……我们是阮南来的,听说岐山血墓将开……”
“阮南风物如何?”顾惊寒突然道。
盗墓贼一愣,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只知道梅子挺好吃,沿江我家还有一片梅子林。”
顾惊寒起身走到容斐身边,牵起他一只手,展开,果然看见掌心被马鞭敲得微微发红,一边给容少爷揉着手,顾惊寒一边道:“血墓开启的消息,你们阮南如何得知的?”
“这……”盗墓贼目露犹豫。
容斐抬脚,沉重的马靴直接踩在盗墓贼肩上,咔嚓一声脆响,盗墓贼浑身一颤,忙忍痛咬牙道:“是岐山传出去的消息!……我们买了道上的情报,听说岐山地动,正是血墓开启的征兆。”
“根据我们阮南几个盗墓组织的消息,岐山血墓是一座千年古墓,有一套以人命为食的大阵,只能进,不能出。但这大阵有时限,这次地动就是时间到了,大阵就要崩溃了!这种消息懂行的都瞒不住,盯上这儿的人也不少,大家都打算进去发笔小财……”
盗墓贼被打肿的眼睛悄不愣登地瞄着容斐,小心翼翼道。
“那你们找他干什么?”容斐马鞭一扬,指向撅着屁股趴在贵妃榻上偷偷擦冷汗的玄虚。
玄虚一激灵,忙肃容道:“容少,他们想抓我去给他们寻龙点穴,找古墓龙穴所在!”
容斐诧异:“你还有这本事?”
顾惊寒这位大佬在旁看着呢,玄虚也吹不起牛皮来,只好苦笑:“你可高看我了,容少。寻龙点穴要说是寻常的那一种,其实很简单,避开危险之地打个盗洞,或者找到墓门,这就是点穴成功了。但真正意义上的寻龙点穴,却是要点在墓穴龙脉所在。都说画龙点睛,可以成活龙,而要杀死活龙,就要先点到它的眼睛。这才是寻龙点穴的关键所在。”
玄虚叹息道:“别说我只修道二十余载,就是修了两百年,也不一定能达到这个境界。岐山龙脉气场宏大,龙将死未死,一旦点不成功就是一个死,而且还会遭天谴,下辈子说不准就做狗了!”
容斐皱眉,转向盗墓贼:“你们要先杀龙脉?”
盗墓贼见玄虚全都托盘而出了,隐瞒也没有意义了,便道:“对……不杀龙脉,墓门不会现世。”
“杀龙脉的消息,是你们几人得到了,还是其他人都得到了?”顾惊寒道。
“……只有我们。”盗墓贼道。
顾惊寒漠然道:“你们被骗了。龙脉若杀之成功,需七人血祭,方可开启墓门。若我所料不错,算上你们几个,你们应当只有七人吧。”
几个盗墓贼闻言齐齐抬头,面色大变,“大哥……”
“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容斐笑了声,“看你们几个脑袋就不怎么灵光,就没想过这么要紧一个消息,怎么偏偏就你们走了狗屎运,捡着了?”
被喊作大哥的盗墓贼是个瘦长脸的青衣汉子,挨打的时候也没怎么叫过,此时沉默了片刻,抬头正色道:“不瞒这位少爷了,您们几位都是有本事的人。这趟浑水我廖家本没打算来蹚,只是利欲熏心,着了道,如今多谢几位点醒。”
“这次岐山血墓的事,别处不知道,但在我们阮南,收到消息的很多,但拿到地图的,只有我们廖家一个。”青衣汉子道。
容斐微愕:“地图?古墓里的?”
青衣汉子点头道:“没错,不过地图只有三分之一。和地图一块送来的还有一封匿名信,找不出来历。信里说了杀死龙脉的法子,要找一个穿道袍,腰悬紫玉,说话装模作样十分虚伪的年轻道士……”
玄虚脸色一僵,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信里还说,剩下两份地图到了岐山血墓龙脉被杀之时,自会现身。于是我们就……”
容斐嗤笑:“你们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几岁了?”
青衣汉子面容苦涩道:“我们廖家如今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若真能破了这岐山血墓,那不然能转危为安……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赌一把。”
容斐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顾惊寒却忽然捏了下他的手心。
端详了片刻青衣汉子的面相,顾惊寒道:“回家看看门前石狮子的口中,砸碎里面的黑色珠子。”
青衣汉子一愣,旋即立刻意识到什么,将信将疑之下又忍不住狂喜,连声道谢,把地图和信交了出来,被带下去放了。
待人散后,顾惊寒道:“这几人身上没有太多冤孽之气,还算是人,放之无害。”
“这地图……”
容斐把信和地图归拢起来,展在桌面上,凝眉沉思,“会不会有假?”
油灯挪近了。
昏黄的光聚拢而下,照亮一张形貌古拙的残破羊皮纸,边缘有些灼烧的黑色痕迹,又有点像是人为撕毁。上面用很是简单的线条画着宫室地形,但却没有标注,模糊不清,看起来令人摸不着头脑。
信上字迹也很潦草,只能辨出内容,这笔迹没人见过。
“不能肯定。”顾惊寒道,“单这张图看,确有几分帝王墓的格局。”
玄虚也伸长了脖子,扒到桌子上看,左瞅瞅顾惊寒,右瞅瞅容斐,忍不住道:“容少,顾少爷,你们该不会也对这个血墓感兴趣,想进去看看了吧。这真的很危险,进不得啊!我这回来岐山,表面上是来游历的,但其实是前几天来调查岐山地动的我师叔没了消息,我奉命来查探。”
“与血墓有关?”顾惊寒眼神一凝。
他的修为,与玄虚师叔一辈,当是不相上下。若是他师叔都折了,那这血墓可真是不简单。
玄虚闻言,脸色发青,眼神掠过一丝极深的惊惧:“有关。我找到师叔住的地方,发现师叔已经死了。死的时候师叔正攥着算筹算卦,面前黄纸上只有一个字,墓。”
欲窥血墓天机,天谴而亡。
玄虚是真的有点吓到了,什么东西,连算一卦都要遭天谴?
“你养伤,三日后进山。”
顾惊寒凝眉片刻,眼神沉黑,淡声道。
“啊?!”玄虚差点蹦起来。
容斐也眉心微皱。但他没有立刻开口,因为他猜得到,顾惊寒必定是另有打算,才会这么说。
“真要去?大哥,求您老人家放过我吧!我才二十九,青春年华一大把啊!我不想早死啊!”玄虚装不起来世外高人了,就差跪地上抱着顾惊寒的大腿干嚎了。
顾惊寒淡淡看他一眼:“不杀龙脉,你点穴,开盗洞。”
嚎声戛然而止。
玄虚一怔,“那活龙在世,墓里凶险可不止万分……”
顾惊寒不答反问:“你猜剩下那两块地图,会有什么信相随?”
简单商议之后,玄虚被抬到客房养屁股,顾惊寒则带着容斐又在岐山城内晃荡了两天,观察各路人,也被各路人观察着。
第三日,没有摔断尾巴骨,只是摔肿了屁股的玄虚道长全副武装,背着个小包袱,坐在院子里等顾惊寒和容斐。
从晨光熹微等到日上三竿,玄虚等不住了,又不敢去敲门,就拉住站岗的汉子问:“这是怎么回事?容少和顾少爷都这个点了,还不起?”
汉子抱臂,不屑道:“你个童子鸡懂什么?”
玄虚一噎,瞪了半天眼睛,败退了。
幸好也没等太久。
临近晌午时分,顾惊寒和容斐并肩走了出来,面对满脸哀怨的玄虚道长,顾惊寒只说了一句话:“午时之后,阳气非最盛,阴气亦未起,是为最佳寻龙点穴时刻。道长,学艺不精。”
玄虚默默抱紧了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