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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的雪,卯时了,晨曦还未露出来,屋里点着几盏明灯,霍临风梳洗穿戴,时不时扭脸瞧一眼床上的容云。
容云卷着被子,贪恋热乎乎的被窝,眯着眼,盯着霍临风最后套一层孝布。他坐起来,问:“成帝今日下葬?”
霍临风“嗯”一声:“法寺的僧人诵完经,就到皇陵去。”
房门被吱呀推开,没先敲一敲,如此没规矩的自然是陆准。小财神容光焕发,还骚情地戴一顶紫玉冠,走进来,径自往床畔一坐。
霍临风说:“三宫主起得真早,有事儿?”
陆准回道:“我想出门转转。”他说得煞有介事,“长安乃天子脚下,可不能白来,好歹要捞一笔。”
容云问:“你要出去劫道?”
陆准抬手摸摸玉冠,他曾找大师算过,劫道是凶活儿,易生祸端,若想破解需穿戴鲜艳些,增添一丝喜气。俗话说“姹紫嫣红”,眼下国丧穿红找死,那便穿紫色了。
他也知道,长安戒备森严,不似西乾岭山高皇帝远的。“霍大哥,”他巴结人,“你肯定清楚哪里松懈,能否指条明路?”
霍临风向来记仇:“不喊二嫂了?”
陆准变脸极快:“什么二嫂啊,你乃堂堂的大将军,是我二哥做了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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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里头,容云掀开锦被,一脚把陆准踹了出去,霍临风笑不可遏,踱到床边俯身捧容云的脸,说:“我进宫了,你再睡一会儿。”
说罢转身欲走,顿住,霍临风又道:“三宫主,眼下正值国丧,各地上供的宝贝数不胜数。城外五十里有驿馆,你明白吗?”
陆准骨碌起来:“明白,明白!”
霍临风说:“那带你二哥一起去,让他也转转,整日待在府里都长肉了。”说着朝外走,利索地迈出了卧房。
容云愣在床上,他哪长肉了?抬手捏捏胳膊,再抚一抚肚腹,赤足下床跑到镜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没觉得胖啊……
陆准凑来:“二哥,醒时听杜铮命人备马,难不成霍大哥和睿王骑马去皇宫?”
容云回神:“只临风自己。”昨日孟霆元回来交代些事情,连夜便回宫去了,“怎的想起来问睿王?”
陆准哪是想提睿王,是听到人家的秘密,活活忍耐一宿。他悄声说:“我昨日与他说话了。”一脸的高深莫测,“二哥,你不晓得罢,睿王妃居然……”
三两句工夫,陆准把孟霆元的夫妻秘密抖搂个底儿掉,容云一时怔愣,稍微细想,又觉得应当在意料之。
他叮嘱道:“此事莫对旁人说,记住了吗?”
陆准琢磨着,这也算皇家秘辛罢,若是以此为条件,睿王是不是要赏他一笔封口的银钱……白银,黄金,南海珍珠红玛瑙,他手托腮地倚着镜台,越想越美,露着又憨又痴的笑意。
趁那傻子天马行空,容云净面更衣,扎起一束高高的马尾,等穿戴好,朝陆准的额头上狠狠一敲,敲碎了对方的白日梦。八壹中文網
兄弟两人离园,未走王府正门,贴着高墙轻纵身,再地时已经在城南某一处。城门重兵把守,进出都要严格地检查,排队半个时辰才终于过关。
一出城,重要的几条官路布满骁卫军,休说劫道,就连驾车赶路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容云和陆准审时度势,选择无人深径,从荒凉的林向南穿行。
一路未见什么人,约莫二十里后,容云顿住脚步吸吸鼻子,闻见一股腐臭的血腥气。循着那股味道走,渐渐地,行至一片枯黄的树丛前,厚雪覆盖着,瞧不出什么异样。
陆准掩住口鼻,抽一把弯刀将树丛拨开,腥臭味儿愈发浓,用刀篦去浮雪,只见赫然躺着几具尸身。
“二哥,快瞧!”
容云凝眸望着,视线移动远些,说:“前面应该也是。”他折枝走近,一路篦去覆盖的积雪,将一具具尸体暴露出来。
统共十六人,无兵器,皆为寻常百姓的装扮,其还有老幼妇孺。这条路隐秘,是何人行凶,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又是为何被杀?
“那个……”陆准吞咽口水,“不会是被劫杀的罢?”
不无可能,但容云眼尖,用树枝挑起一枚包袱,里头竟掉出两颗碎银。再查看其他的,不少人的行囊仍在,可见凶手并非图财,而是单纯地害命。
容云说:“老三,咱们继续走。”
他们朝着南,弥漫的死人味儿或浓或淡,但始终未曾断过,树丛之下也接连不断地发现尸体。走过四十里时,陆准抹把脸,嘟囔道:“一路都没个人。”
这话给容云提了醒,四十里地只见死尸,不见活人,也忒不寻常了。他片刻后明白,这条路没有官兵把守,本来是有人走的,但连续丧命其,如今才无人敢走。
看来霍临风已知有异,是故意让他们来查探。
容云道:“老三,上树。”
几片纷飞凋零叶,容云和陆准顿时隐匿,待十里掠过,距长安城五十里外,抵达这片密林的出口。林外是一条荒道,根本没有什么驿馆。
容云斜倚枝桠,耳骨微动,用六路梵音探得一点动静。马蹄声,车轮倾轧,赶路时的号令,他屏息等候着,不知哪一队人马走如此荒僻的小路。
半柱香之后,近百人的行伍寸寸迫近,皆穿凡俗衣饰,但风姿面貌掩不住,容云在塞北见识过,那是兵者独有的气势。
队伍走来,经过树下时,陆准欲飞身拦截,却被容云一把薅住后襟。他压着嗓子问:“二哥,不下去会会他们?”
容云说:“切勿打草惊蛇,让他们走。”
等一队兵马逐渐走远,容云跳下树,沿着车辙逡巡。倏地,他俯身拾起一根羽毛,在雪上头,说明是刚的,这光景又无鸟雀在深林受冻。
只能是……从马车上掉下的。
容云醒悟道:“是羽箭。”那一车车,一包包麻袋,想必装的都是兵器和粮草,一路死了恁多人,说明这来路不明的兵绝非第一批。
弄清楚这一点,容云和陆准继续埋伏,一日之内,共有三批人马经过,最后一批来时已近黄昏。兄弟俩尾随着,及至长安城外,那队兵未走正门,而是从西侧的角门进了城。
如此可疑的队伍,一日三批,竟然能顺利入城,可见内外根本沆瀣一气。容云和陆准没再耽搁,穿行几道巷,不多时回到了睿王府。
翻身地,陆准吓一跳:“哎呀!”
墙边树下,霍临风抱肘立着,笑道:“猜着你们从这儿现身,来等等。”紧接着容云翻来,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张开臂膀把人接住了。
抱稳旋半圈,衣袂拂掉梢头的积雪,像春日里的花。
霍临风问:“今日劫道有何收获?”
容云冷哼:“还好意思问。”一抬腿跳下,抄起一掌拍在霍临风的胸口,“霍将军,你可真够狡猾的。”
霍临风任由敲打:“我怕说得太明白,反而叫你失了兴味。”
边说边往蛰园走去,等关门进屋才敢放心,说得也明白些,容云道:“城外五十里连着荒远山路,今日有三队兵马入林,带着兵器和粮草。”
霍临风问:“一队多少人?”
容云想了想:“少则近百,多则二三百。”
他仰着脸,霍临风蘸湿布巾给他净面,执剑杀人的手格外温柔,甚至让他有点痒。他问:“偷偷摸摸,那些人是谁的兵?”
霍临风说:“你忘了?陈若吟这些年招兵买马,眼下总算派上了用场。”
小榻上,陆准饿得前胸贴后背,正捧着一盒点心狼吞虎咽,闻言停下,喷着点心渣说:“派什么用场?他想造反不成?”
霍临风轻飘飘地说:“错了,他是怕有人造反。”
勾结蛮夷之事,霍临风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新帝袒护,也会强硬地要陈若吟付出代价。到时,陈若吟便能扣一顶“谋逆”的帽子,再出兵镇压,便名正言顺。
容云问:“你打算怎么做?”
霍临风朝屋外喊:“杜铮,叫田彻过来。”
天已经黑透,杜铮提着灯笼去喊田彻,霍临风坐在桌边等着,没多久,田彻一身常服前来,在门边施礼候命。
“安排下去,”霍临风吩咐,“十名精骑分为两队,埋伏在城外荒林四十里处,轮流着,若有当兵的行伍入林,不许让任何人活着走出去。”
田彻领命:“是,末将即刻去办。”
这是要杀人见血了,陆准搁下漆盒,往容云身边傍,问:“二哥,是不是要出事儿啊?”
容云风轻云淡地说:“一切尽在意料之、计划之内,算不得出事。”
陆准又去问霍临风:“霍大哥,长安不会打仗罢?”他难免惴惴,定北侯那般厉害都战死了,可知凶险。
霍临风听出胆怯,故意道:“为除奸佞,自然要恶战。”
陆准心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输了要丧命,赢了他又不会封官进爵……他踌躇片刻,讷讷地说:“二哥,年关将至,我想回西乾岭了。”
容云拆穿:“你怎的那么贪生怕死?”
江湖人,最忌讳的便是“贪生怕死”,陆准遮掩道:“非也……藏金阁那么多银子还没花,我若在长安出什么事,岂不是死不瞑目……”
霍临风和容云忍不住,顿时放声笑起来,陆准好没面子,找补道:“其实我是思念大哥,来时大哥还说教我掌法呢……”
房正一片热闹,忽有敲门声,原是睿王府的管家。
管家禀报道:“容公子,府外有人来寻。”
容云问:“是何人?”
管家答:“他说他叫段怀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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