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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第 9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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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悠悠地抵达定北侯府,好似陈词滥调,命霍临风入长安面圣,封功领赏。一家人跪在地上听完,叩谢皇恩,霍临风接住那一轴凌锦。

“大人路途辛苦,在府内歇下罢。”霍惊海一摆手,引着路,亲自带承旨官去安排。

霍临风搀扶起白氏,往大屋里走,还未至门前,隔着雕花缝隙瞧见里面容云的身影。不知怎的,屋明明生着炭火,他却感觉容云在发抖。

吱呀,霍临风推开门,瞧得真切了,容云抿唇瞠目,竟是一派仓惶不已的模样。他扶着白氏迈进屋,低声询问道:“怎的了,身子不舒服?”

容云摇摇头,想说他无事,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白氏亦察觉出异样,唤道:“晚笙,添些炭火,再端碗热乎的参汤过来。”吩咐罢,关门隔绝住寒气,“是不是冷着了?”

容云仍旧摇头,双手藏在袖子里,攥得指关节都泛着白。他一向勇敢无畏,何况方才还好好的,此刻怛然失色当真叫人担忧。

霍临风对白氏道:“娘,你在这儿,估摸他不好意思讲。”

他上前虚揽住容云,朝里走,进入内门到一截室的小廊上。这几步长的廊子分外安静,窄溜溜的,搁着三四梨木架,架上的玉瓶插着新鲜的寒梅。

已至无人处,霍临风一转身,面对面地问:“怎的了,与我说——”

尾音尚未出口,容云仰面凑来,雏燕寻巢般扑在他身前,他顺势搂抱住,掌下的身躯单薄而贴服,哆哆嗦嗦的,不是冷,那只能是怕。

霍临风担忧骤增:“小容,说话。”

容云侧脸枕着霍临风的肩头,目光不偏不倚,恰好投在那一株寒梅上。好半晌,他讷讷地说:“我害怕。”怕霍临风不懂,他笨嘴拙舌地解释,“圣旨一来,我吓着了,我以为……”

他以为十七八年过去,他不会恐惧至此,没想到高估了自己。

霍临风恍然醒悟,手掌移动按住容云的后颈轻揉,像捋一只受惊的宠儿。心结需得解开,他不避忌地问:“当年你家遭变,接过圣旨是不是?”

容云猛地一僵:“也是穿成那样的官,带着骁卫军入府宣旨。”记忆犹如浪潮,一拨拨打得人生疼,“我那时听不懂,但读完圣旨,那伙人便抽刀拔剑,在府上杀人……”

长大些才明白,说的是“大逆不道”,宣的是“格杀勿论”。

容云当时仅仅五岁,亲眼看着府的下人死在刀下,伺候的,喊着少爷的,活生生的人命化作一滩血泊。而后他与双亲分离,连夜被送走,一路心惊胆战险些丧命,此生再没见过自己的爹娘。

霍临风的心一揪一揪地疼,颔首侧脸,安慰地吻在容云的耳后。他吻得轻而细密,在这具颤栗的身体上,星星点点地低啄。

这一股柔情能解百般寒毒,容云汲取着,胡乱地求:“还要。”

霍临风单手捧住那张脸,亲容云的面颊、眼尾,甚至用唇珠摩挲容云薄薄的眼皮。瞳仁儿被压迫,容云的眼前一片白白朱朱,像开了花。他犹如贪嘴的小儿,在霍临风的掌心来回地蹭,微张开唇,主动仰起下巴送上去。

霍临风噙住他,四瓣唇捻在一处,磕碰了牙齿,勾缠了舌头,湿湿滑滑地翻搅出水声。寒梅幸好是含苞待放,倘若是盛开的,定会羞得折断在枝头。

等稍稍分开,容云的脸蛋儿沁出粉晕,雕花窗漏光,花蕊状的光斑在他面上,像一颗多情的小痣。霍临风移不开眼,用指腹摩擦容云的嘴角,哑了嗓子:“有我在,以后什么都不必怕。”

容云垂下眼,在那指腹轻咬一口,抹蜜似的回应。

霍临风暗道一句“冤家”,另一手箍紧些,问:“怎的还是轻颤?”

容云小声说:“叫你亲的。”

寂静的廊子响起霍临风的笑音,低低沉沉,拨动心头的细弦,两副身躯已经暖得热烘烘,一分开,叫人十分的不舍。容云转身冲着梨木架,躲对方缠绕的目光,更抬手弄梅,佯装不羞不臊。

霍临风真是不懂惜花的蛮兵,立在侧,伸手薅下一朵,道:“容云爱我。”

容云心头一惊:“青天白日里,胡吣什么……”

霍临风又薅一朵:“容云不爱我。”

他没了完,一朵又一朵地摘花,爱我不爱我地反复,不消片刻,玉瓶空枝头,满地折腰的残梅。

“……爱我。”眼见还剩最后一朵,霍临风揪下,“不爱我。”

容云傻极了,上前凑到梨木架旁边,引颈朝玉瓶里望,生怕有什么遗漏。奈何寒枝已秃,以花算命算出个感情破裂,他无措一晃,烦道:“什么狗屁,我明明那般爱你。”

旧晕还未消,这下又添新的。

霍临风就坏到这份上,就等着这一句,听罢浑身舒坦,翻手,露出手心藏着的一朵。容云了圈套,羞恼难当,猛出拳,追着霍临风从廊子跑到小厅。

厅那边的屋里,白氏闻得动静,唤道:“来喝汤罢。”

容云霎时停下,好心虚,用手背使劲地擦了擦嘴,那会儿堪怜地求欢,此时又嫌人家亲得用力,害他薄唇泛红。

两人前后脚进屋,白氏望来,端详容云的神情,再越过容云看霍临风含着笑,便知已然无事。她不欲追问,说:“趁参汤热着,快喝罢。”

“谢谢伯母。”容云坐下,捧着碗啜饮。

霍临风端起另一碗,饮酒似的,仰颈咕咚咕咚喝光。白氏彻底放下心,感慨道:“今日刚回,圣旨便到了,真是一日也不得闲。”

圣旨既来,这两日则需动身,实在有些匆忙。晚笙在一旁伺候,说:“少爷的生辰快到了,看样子也等不及,及至年下,亦不知能否赶回来过年。”

长安这一去,回不回来都说不准,霍临风看向白氏,团圆时说不出离别的话,怕白氏难过。然而,他低估了亲娘,白氏早已料想到,转头对晚笙说:“小丫头心思浅,只会惦记不打紧的小事。”

霍临风一听明了,叫一声“娘”。

白氏说:“临风,大事为重。”柔声压低些,她叮嘱道,“这一战遭难百姓的性命,牺牲将士的性命,当年唐祯夫妇,还有如今你爹的性命,你要记清了。”

霍临风点点头:“是,我都记着。”

白氏道:“此番到长安去,奸要惩,恶要除,万不可懈怠。”

霍临风保证:“娘,你放心。”

话已至此,便无需再多言,白氏浅浅地露出笑:“晚笙,把东西拿来。”

小丫鬟到柜旁取出一团包袱,解开结,里头搁着一只暖手的棉包,宣腾腾的,絮的是新棉,内层是毛茸茸的灰兔皮,外面玄色锦缎,绣着一头活灵活现的白虎。

“试试,”白氏递给容云,“走的时候正好用上。”

容云接过,这般精心制成的物件儿,叫他受宠若惊,双手从两边塞进去,顿时暖了,暖意从手心流淌至全身,心都跟着热。

“谢谢伯母。”他仿佛难以置信,“那日随口一说,竟真的给我做了。”

白氏笑道:“前几日便做好了,就等着你从军营回来。”她望着那只白虎,“你说霍家虎狼之兵,绣这个,才般配。”

容云目露惊慌,恇怯得很,霎时间不知回应句什么。白氏却岔开这话题,拿出包袱另一物,一双夹棉的厚靴,道:“临风,这个给你。”

霍临风接住:“谢谢娘,我回去便换上。”

白氏笑笑:“那你们回去歇歇罢,收拾收拾行李。”

霍临风和容云离开,绕至小花园,这时节百花凋零,唯独梅花开得娇艳。红梅裹着白雪,妖冶撞上清丽,竟是谁也不乐意饶谁。

容云驻足贪看,道:“景致真美。”

霍临风说:“还行罢,远不及玉兰美。”

容云惹事儿:“怎的变了,不应该说没我美吗?”

“……”霍临风噎住,他真是把这脸皮薄的东西给纵坏了,敢噘着嘴讨个唇舌相欺,也敢在园子里讲没羞没臊的浑话。

“是,你美。”他道,“可惜小春台封了,不然以你的模样,那儿的花魁都要自惭三分。”

容云知是挖苦,欲捶欲砸,却不舍得把手从棉包里抽出来,只得纠结着。霍临风两手冰凉,眼红,羡慕,一边伸手一边说:“美人儿,让我也暖暖。”

容云敏捷地躲:“做梦!”

他急急跑开,摆荡的广袖被霍临风拉扯一把,险些踉跄跌跤,追逐着,绕过园的梅树,踩着碎雪奔到了别苑。

“少爷。”拱门旁偶遇三五仆役。

容云刹住,那尴尬样子,活像被旁人捉了奸。霍临风倒是淡定,摆摆手,门内的歪脖松探出一截,顺势捋下松梢的积雪。

待旁人离去,他团着雪球道:“不闹了,好好走罢。”

容云低着头,果真稳稳当当地前行,毫无防备,后脑勺更没长眼,走出七八步,咚的,屁股被雪团子砸。他扭身怒目,见霍临风又团一颗,映着晴日白雪,英俊倜傥掩不住眉宇间的顽劣。

这一颗小而松,霍临风出手极快,眨眼只听容云一身低叫。

雪球掷在颈边,散成雪花,不疼,但是冷得要命。容云浑身一抖,朝霍临风跑,终于肯抽出热乎乎的手掌,喊着:“我杀了你!”

那会儿你追我,此刻我追你,霍临风拔腿便跑,沿着围廊,趁机从栏杆上抓一大把雪,团成球,反手又是一掷。

容云抬手挥开,追赶到庭院正,厚雪还未扫,砖石上一层薄薄的冰凌。陡地,脚底一滑,身体平衡顿失,他摔倒在雪上。

武功恁般高,摔这一下有什么,霍临风的心却说软就软,跑过去,俯身拉容云的手。“摔哪儿了?疼不疼?”两手相握,一热一冷,“起来,生气了?”

容云面无表情,也不吭声,却猛地用力将霍临风一拽。霍临风自知计,倒下了,然后迅速抱着容云一滚,将其压在了雪地上。

日头照耀着,容云的脸如新雪一样白,怕他凉,霍临风的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咱们要去长安了。”他说,嘴里呼着白气,“离开这儿,有些舍不得。”

霍临风道:“以后咱们再回来,也许到时玉兰正开花,跟你一样好看。”

容云笑着,冒出一股子傻气。

冰天雪地盖不过情浓,依偎着,冷也便不觉得冷。

这时,杜铮掀帘从屋里出来,瞧见雪地的情景,赶忙退回:“哎呀,瞎了我啦!”

闹得主子好没脸面。

主苑大屋里,白氏有些无趣,捧一卷书坐在榻上读,晚笙拾掇完桌子,正欲走,白氏沉吟道:“小廊的寒梅被祸害了,摘一束新的换上。”

晚笙疑惑,转念想到夫人去廊上寻少爷与公子,定是见了。可又不是孩童,好端端的怎会摘花,她往外走,忍不住嘟囔:“是谁干的呢……”

待晚笙出去,白氏暗自说道:“还能有谁。”

早该瞧出来,是一对有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杜铮退休后,写了百万字话本《英勇将军俏公子》,成为江湖最火的话本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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