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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第 9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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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片片下压,盖住了小春台的春光。

城已经乱作一团,自城南发兵,灾祸短短两个时辰便蔓延开来。贼匪于四处散埋伏,抓不尽般,更趁机逃窜杀害不少百姓。

轰隆,打雷了,漆黑的夜空劈下一道闪电,吐息之间雨水瓢泼而下。长街尽头拐进来一支骑马的队伍,仅有十一人,为首的异常高大骁勇,正是臂缠红巾的霍临风。

十一名精骑踏夜前来,铠甲凝着一层浓厚的、斑驳的血污,等雨水浇下倒冲刷个清清白白。突然,又一道银光闪电刺破长空,马驹受惊,扬起前蹄嘶鸣着停下。

“吁!”霍临风停住,正对小春台门口。那绣着“小春台”三字的花旗淋湿了,皱巴巴贴在栏杆上,分外的狼狈。

整座楼隐在雨幕后,一扇扇窗扉虚掩,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样的角色。风驰电掣之际,三支羽箭破风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来,眼都来不及眨,三支又三支。

马背上的精骑无人闪躲,齐齐的抽刀声,紧接着,犹如一串爆竹声响,铁喙羽箭被全数斩断地。无一人受伤,霍临风命道:“巡街,射杀。”

其余人听命,牵缰四散开,各奔东西般逡巡在这条湿冷的长街上。

巷道接连交通,一名精骑经过巷口,仅三四蹄子的光景,速收刀,从背后抽出一支赤羽箭,张弓松弦射入巷。幽黑的巷子里,一片黑影趔趄半步,发出急促的一声闷哼,死了。

刹那间群蛇乍惊,墙根儿屋檐闪现出七八道影子,那名精骑再抽两支赤羽箭,拉弓如满月,瞬息飞射进巷内。

噗嗤,铁箭头扎入血肉的动静,两声再两声,一箭穿透二人,双箭索了四命。另外几人贴住墙,隐没黑暗里,纵着轻功飞跃而来,至巷口,高声暴喝欲夺精骑性命。

“呃!”血溅马前,一阵浓热的血腥。

那几人倒在一处,胸口扎着箭,是被街对面另一位精骑射杀的。这一队人向来如此,眸是鹰眸,配合得天衣无缝,整条街愈来愈多潜藏的贼匪被射杀。

尸首四处横陈,闪电照耀的那一刻,胸口的箭上露出镌刻的一个“霍”字。霍临风曾告诉过容云,霍家精骑神箭手颇多,他连前十都不入。

其他人沿街索命,小春台伫立在雷雨,被霍临风独自破开了门。两扇厚重的门板颤动一番,寒风灌进去,楼吊挂的铜烛台晃了晃,熄灭几支红烛。

小春台是最先查探的地方,丞相府的暗卫来此报信,说明潜藏于此的江湖人是众人的头目。霍临风环顾楼,门皆关着,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他沉着面目,一把掀掉铠甲,轻便地绕过一根漆柱。柱后靠着一个女人,衣裳松散,白花花的胸口上印着暗红色的一掌,身子已经凉了。这是楼的妓子,风月场多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此刻情形有官兵来,早该逃的逃,叫的叫。

除非抛却贼人,楼已无其余活口。

霍临风摘下对方发间的步摇,银丝攒珠的,有数十颗红豆大的珠子。抬眸望向楼上,弹指一挥,数十小珠全数飞出,精准有力地击在每一间房门上。

房内的人伺机而动,登时计,破门冲出,见状,霍临风提剑跃上二楼,与近身的两名贼人缠斗起来。这里头的,比外面的暴徒厉害得多,招式之间极其凶狠。

栏杆画着缠枝金莲,血溅上去,滴滴答答地往楼下掉,霍临风攮透一人,深得很,剑柄都蹭上一片腥热,旋一圈再抽出,活活在那胸口钻出个窟窿。

杀死三两人后,霍临风的腮边沾了血,双目也跟着泛起红丝,他抿紧两片薄唇,动了怒,犹如一头发狂的恶狼。

这架势独属于战场,一心杀人,片刻后楼荡起尖锐的惨叫。

围攻的众人禁不住后退,骇得慌,颤着瞳仁儿躲避霍临风的靠近。霍临风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刚削下来的脑袋,热血喷薄,小泉似的流淌了一地。

“陈若吟派你们来时没说么?”他道,“本将军最喜削人首级。”

对方愕然,已经退至长廊尽头,霍临风说:“出去万箭穿心,还是在这儿束手就擒得好。”

有几个识时务的,拥挤着,丢掉兵器纷纷跪下,人心一旦动摇便不可遏制,缴械投降的人愈来愈多。霍临风将手里的脑袋一扔,大步过去,挥剑砍死一人。

众人顿时惊慌,霍临风趁着这股慌乱迅速出手,转眼仅剩一圈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按住最后一个,铁爪扣着咽喉,低声问道:“你们的头儿,在哪儿?”

对方被掐得无法叫喊,艰难地回答:“在青雀间……”

霍临风拧断对方的脖子,掠至三楼,摘下围廊的纱灯砸开屋门,一股白色烟雾缥缈散出,微凉,顿时扩散开来。

一名道士从门间走出,穿着深灰长袍,右手执一根白尾细毛的拂尘。霍临风蹙眉相视,觉得这人眼熟,细细回想,当时不凡宫比武招人,他与对方在比武台上有过一面之缘。

没记错的话……号称汤山小元尊。

当时便为陈若吟所派,还是后来才投奔门下?比武时十招之内便输了,看来隐藏着身手,不知武功究竟如何。

白烟逐渐淡去,霍临风怒目盯着对方,提剑欲冲,却脚步虚软重重地一跌,他半跪在地,晃晃头,晕眩之透出难抑的痛苦。

汤山小元尊朝他走来,拂尘摆荡,宽大袖藏着蓄起内力的一掌。

近至身前,霍临风眼神骤冷:“臭道士!”起身攻其不备,粗喘着松一口气,“看你放的毒厉害,还是我的锁息诀厉害!”

汤山小元尊陡地一惊,后荡一步轻巧地躲过了,甩袖之间掷出两颗弹丸,地炸开,又冒出一股甜腻呛人的气体。

霍临风道:“还是个懂制毒的,装什么仙风道骨。”

汤山小元尊笑道:“霍将军忠义之士,方才不也耍滑使诈么?”

霍临风说:“那叫兵不厌诈。”

说罢闭气不言,冲过去,逼迫对方跳下三楼。他们打斗着在琴瑟台上,长剑对拂尘,渐渐交手四十招有余。

汤山小元尊的招式不同于人,出招轻柔,断招却猛烈非常,收放之间差异极大。偶一瞬间,霍临风“嘶”的一声,臂膀被拂尘甩过,衣料破开伤了皮肉。

两人站定,隔着三五步,汤山小元尊露出笑意。

“啊……”

很快,他的笑意凝固住,低头才发觉腹部抽搐着,噗地喷出一股血来。霍临风的剑太快了,不知何时刺的,收鞘,带着满刃的湿红。

汤山小元尊脚步一软,跪倒了,封住经脉将血止住。这一剑没想要他的命,他抬眼看着霍临风,问:“为何不杀我……”

霍临风走近:“江湖人不懂了罢,官府办事要留活口。”

近至身前,汤山小元尊握着拂尘猛地刺去,丝丝缕缕之间,藏着一截淬毒的刀头。霍临风眼疾腿快,一脚把人踢翻在地,拂尘掉,道袍里滚出来几颗药丸。

这时属下从门口进来,禀报道:“将军,共射杀一百三十九人。”

霍临风说:“把他押入大牢,择日再审。”俯身拾起药丸,环顾一圈,“楼里香消玉殒尽,处理尸身后,小春台先封了罢。”

一队人马离开长街,穿行暗巷,各自一身冷雨。

没多久,不远处传来厮杀声,定北军仍在绞杀乱贼,霍临风率着神剑队扬鞭加快,再次投入到激战去了。

这场风雨和时局相衬,如磐如晦,彻夜没有停止。

天微微亮的时候,容云合衣而起,推开门走出了厢房。庭院已被冲刷干净,瞧不见血污,一夜疾风也将那股子腥气吹散了。

他坐在屋檐下,从衣襟里掏出鹰骨笛,一直怀揣着,暖得热乎乎的。“嗷!”狼崽跳到身旁,傍着他,爪子一伸一缩锋利得很。

“也不知你爹怎样了。”容云说,“外头吵嚷一夜,这会儿能稍微歇歇么?”

临冬的大雨侵身,得多冷啊,他真想冲到街上去看一看霍临风。正想着,一人跨进院门,披蓑戴笠,走近些才看清是张唯仁。

这是来报信的,容云问:“快讲,外头情势如何?”

张唯仁说:“打了一夜,天将明时最为懈怠,将军此刻正率人猛攻。”

容云又问:“他好吗?”

张唯仁回答:“还好,并无受伤。”关于贼匪的状况,“因在城,民居方便隐藏,不少民户被冲入家的乱贼杀害。况且这些江湖人是汉人,来自民间,极易伪装成普通的百姓。”

这比明刀明枪的对战要复杂,陈若吟此招,既能拖住兵力,还会弄得塞北百姓人心惶惶。容云叹一声,请教道:“以你来看,大概多久才能镇压住?”

张唯仁思索着:“事关百姓,将军必定严苛以待,半月之内恐怕不得松懈。”

容云点点头:“那漠上呢?”

张唯仁道:“四更末的时候,两军正式开战了。”

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容云心头忽紧,许多话想问询明白,掂量一番却又觉得无用。他将狼崽抱起,冷似的,有点虚浮地说:“转告霍将军,府里一切安好,叫他放心。”

“是。”张唯仁应了一声,反身欲走,刚迈出步子却被容云喊住。“那个……”容云神情迟滞,“定北侯碰上秦洵了吗?”

张唯仁没吭声,只摇摇头,不知是没碰上还是不晓得。容云再无可问,待对方离开,仰起脸,孤零零地望着屋檐滴的雨水。

他忍不住想,爹和娘,是否在天上看着这一切呢?

是的话,又会如何思虑?求一个怎样的结果?

容云有点魔怔了,冷风灌入衣襟,大雨淋湿袍角,他都未理会。半晌,肩背忽然一暖,来人给他披了件披风。

“夫人?”他扭过脸,见白氏平静地立在他身后,笑眯眯的……仿佛很喜欢他。他拢紧披风,将狼崽敲昏了捂住,生怕吓着对方。

白氏座旁边,张唯仁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闷得慌,索性也吹吹风,看看雨。只是沉默更显消沉,她问:“这些年,你自己在外头?”

容云答:“我和一些结交的兄弟在一起。”当年唐家姐弟三人,想必对方知道,“弟弟当年死在逃亡途,我和姐姐相依为命。”

白氏揪紧帕子:“一定受了很多罪,你姐姐如今在西乾岭?许人家了吗?”

容云垂下眼:“没有,为了刺探往来消息,姐姐明面上待在青楼。”他神色黯然,思念容端雨,也难免想到沈舟,“名声坏了,这辈子不好嫁人了。”

定北侯的夫人,端庄持重,怎能想到好好的女儿沦风尘,白氏一时惊愕,回过神后露出浓浓的心痛。她看着容云,太傅的公子,从小给皇子当伴读,亲姐姐该是长安城里的名媛闺秀,可惜造化弄人。

白氏暗自惋惜着,没想到容云偏头看她,眼亦装着一份怅然。“夫人,”容云想到霍钊临走对他说的话,“你……担心定北侯吗?”

他问了句废话,白氏却笑起来:“我懂你的意思,霍家三个男人,我哪一个都担心,只不过这些年早已习惯了。”

皆道帝王家难做人,谁料将门更是凶险,就连太傅也可能有无妄之灾,算来算去,还是寻常百姓乐得自在。

容云盯着淅沥的雨,祈愿终得太平日,大仇得报,能够与霍临风解甲归田。

城的情形如张唯仁所说,一连数日不得懈怠,往昔繁华的城池弥漫着一股杀气。而漠上,定北军和突厥军队交战,霍钊一路大杀四方,军心振奋士气如虹。

然而所谓的螭那军,始终不曾现身。

秦洵那老匹夫,也一直没有露面。

将近半月后,蓝湖军营,七八名骐骥从主帅的帐出来,各自去传令将士。帐内,霍钊与霍惊海站在沙地图后,父子二人皆盯着地图上的一处。

“父亲,”霍惊海指着那处,“攻至罗谒山,距离突厥部族太近,还是再考虑一番罢?”

霍钊道:“已经传令准备,考虑什么?”他觑一眼霍惊海,不算客气地说,“你就是太稳重,那股子勇猛劲儿不及你弟弟。”

霍惊海却不恼:“可是罗谒山地形复杂,极有可能被蛮子围困,无法突围。况且战线拉长兵马则弱,实在没有几分胜算。”

霍钊反驳道:“你错了,一定会胜。”

他负手立着,语调霎时趋冷:“将近半月了,螭那军避而不出,是拖着、耗着我的精力,时日越久,我打得越疲惫,到时秦洵以逸待劳,便更难对付。”

另外,这方拖延时间,等城暴乱稍平,霍临风归来,岂不是正陈若吟的奸计。霍钊说:“必须攻至罗谒山,逼螭那军现身迎战。”

霍惊海担忧道:“可是——”

霍钊打断:“我若赢,则铲除大患,我若输,也必定令突厥的核心部队元气大伤,之后定北军乘势追击,胜算便涨了许多。”

他仿佛毫不介意自身的生死,完全是从大局的角度考虑:“故而我说,一定会胜。”

霍惊海欲辩无言,开战半月,有时日夜不断地厮杀,精力已经差出一截。他生生咽下所有,转身对着霍钊,既是属下给将军,也是儿子给父亲,抱拳行了军礼。

父子之间,再未争执一字。

两日后,霍钊带着三千精骑朝罗谒山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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