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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第 7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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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探子死透了,一颗脑袋失了形状,凹着,头骨碎成几瓣,大股大股地涌着血液。容云在这具新鲜热乎的尸体旁蹲下,蹭干净手,然后仔细地摸索。

初的衫子还算轻薄,封腰却格外厚重,是双层的。他沿着缘边一把撕开,里头夹着一包药粉,紧要关头求死所用,还有一块绿豆糕大小的令牌。

容云揣好令牌,站起身,他打斗、忽悠、行凶,什么活儿都做尽了,这才解下蒙着的帕子。无甚区别,林伸手不见五指,犹如一个睁眼瞎。

此处血气浓郁,很快便会吸引来野兽,不宜久留。

他牵马离开,密树之下瞧不见北斗星,无法分辨方位。乱走一会儿,饮尽囊最后一滴水时,望见远处亮着一豆烛光。

容云趋亮而行,欲投宿一夜。

愈行愈近,似乎抵达山脚,那一盏素纱小灯挂在檐下,照亮紧闭的大门。他走近些,停在门外的石阶上,终于看清这一处屋院。

误打误撞的,他竟然走到上回借住的古刹。

那上头,便是他住了数日的禅院。

容云捡起一截树枝,用小灯点燃,擎着照路登阶。愈往上,堆积的叶愈厚,踩上去十分宣软,看来自他们走后,鲜少有人到那禅院去。

他们,彼时是两个人。

他经受淬命掌,疼得厉害,霍临风背着他慢慢地拾阶。许是太过虚弱,他贪恋并依赖那宽阔的肩背,伏在上头,攀着,甚至嘴角的血蹭脏人家的肩头。

他不停地擦拭,霍临风笑起来,叫他弄得很痒。

容云一边拾阶,一边回忆,欢喜地挥舞手树枝。他记得,霍临风根本掩不住少爷脾性,打扫时拉着脸,铺床时蹙着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可他那时太疼了,坐在门槛上,傻傻地要大哥来救他。他服软般说了一句——杜仲,我觉得好疼。

容云忽然停住,直愣愣立在阶上,脸颊在昏暗悄悄变色。他只记得喊过两次疼,一次是那回受伤,一次是霍临风在水里面弄他……

“嗨呀!”他拍拍额头,“莫想了!”

一阵山风吹拂,他烦道:“姓霍的,别来招惹我!”

容云自说自话,稍一回首,发觉才登上近百阶。他真的不可再想了,再想下去,恐怕天明也到不了禅院。

走快些,用着八方游连飞带蹦,总算将四百阶登完。一入院,十几条酣睡的野狗霎时惊醒,狂吠着朝他冲来。

怎忘记这茬,容云迅速钻入屋内,关上破门松一口气。矮烛照亮半间屋子,许久无人来,桌椅上面蒙着一层厚尘。

幸好柜搁着被褥,一瞧,竟还是上回铺盖的那套。他草草铺了铺,合衣躺下,蜷缩着,盯着那面仍旧灰败的墙。

自己睡,好没意思。

冷了,无人为他盖被,渴了,无人递他水喝,做了噩梦,更无人搂他抱他,温柔地哄逗。

他也不想要别人,高高的,宽肩劲腰,说浑话时很浑,说好话时很俊,最好真名姓霍,化名姓杜,这样的,就想要这样的。

容云攥着枕头一角,说好莫想,却想个不停。

霍临风,你此时此刻在哪里呢?

奔波整日,有没有好好吃餐饭,盖严被子睡一觉?

我此刻沾床难眠,总是惦记你,你亦然吗?

云要疯魔了,从知晓霍钊杀害爹娘后,便有些疯魔了。他忍不住思量,这辈子到底谁欠谁的,上辈子又种过怎样的因,作过怎样的孽?

若有下辈子,千万别叫他遇见霍临风了,萍水相逢也不要。

各娶亲,生一儿半女,平安又平淡地终老。容云闭上眼睛,蒙上被子,将那零星的烛光隔绝在外。

久久,他在被闷声言语:“霍临风……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抱月不行,宝萝不行,要读书识字,起码认得“踉踉跄跄”。琴裳也不行,到时一个抚琴,一个吹笛,邻里以为日日办丧。姐姐那样的更不行,心思极细腻,姓霍的说句谎话便被识破,听来好惨。

容云当真是一位江湖奇人,先是深夜行凶,而后潜入禅院,眼下独宿脏兮兮的屋内,隔着凶巴巴的野狗,冥思苦想,尽心求索,最终得出一道结论。

——霍临风娶谁都不太合适。

而四百里之外,霍临风勒缰止步,停在荥州地界的驿馆门口。

官差已经恭候多时,喂马的,拎包袱的,酒菜与上房早就备好。杜铮跨在马背一日,这会儿下来,岔着腿好似个残疾。

“都出去罢,不必伺候。”一进屋,霍临风挥退旁人。

净手用饭,主仆同在一桌,杜铮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啃完一条鸭腿。稍抬眼,他撕下另一只递过去,问:“少爷,怎的不动筷?”

霍临风道:“没多少胃口。”

杜铮劝说:“赶路辛苦,好歹吃一些。”他从怀掏出一团手帕,层层掀开,里头是一颗颗糖渍的青梅。

“少爷,嚼两颗开开胃。”他使出撒手锏,“晾久便是果脯,给二宫主制的,原想等他下回入府时尝尝。”

霍临风闻言微动,拿一颗搁嘴里,甜透酸,泌出许多涎水。他抓起筷子,趁着口未散尽的滋味儿,大口吃起饭来。

填饱肚腹,沐浴后便登床休息,翌日清晨还要继续赶路。房烛熄帐,他仰躺着,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容云怎么样了。”

杜铮在榻上:“二宫主独守空闺,想必正思念少爷。”

“……”霍临风暗蹙眉,“若是有人陪他,难道就不思念了?”

这个“有人”意指陆准或刁玉良,实在不行段怀恪也好,然而杜铮满腹俗肠,错解道:“不会罢?少爷才走一日,他便寻别的俊哥儿?”

霍临风捶床叫骂:“少放屁!”还不够,吓唬那厮,“一日着实短暂,哪像你和梅子,分别良久,回到侯府恐怕已物是人非。”

说罢,房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他望一眼小榻,莫非遭不住打击,恼了?

半晌过去,杜铮嘟囔道:“不瞒少爷,所有月银我都攒着,还去簪宝阁选了一支钗。此次回塞北,若是梅子嫁做人妇,我就当她娘家哥哥,把银子给她补作嫁妆。若是她未嫁人,银子连同发钗,当我许她的聘礼。”

霍临风沉默听着,艳羡,乃至妒忌,他曾拥有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与容云,此生何时再相见?

会否再见时,情非情爱非爱,而要算一算上辈的恩仇。

霍临风翻身埋在枕上,琢磨不透,强迫自己尽快睡着。对方说过,梦里别无他物,只有他们两个,一切都干干净净。

明月照长夜,纵然分别,却在一处天地。

辰时,古刹内的僧侣诵经礼佛,一名小僧打扫,瞥见山脚下的良驹。朝山上望一眼,恁般高,实在懒得上去。

这光景,禅院的野狗俱已归山,容云刚醒,躺在炕上正犯迷糊。窸窣之间,他摸上自己的胸口,想起霍临风第一次为他探心脉。

当时好生难堪,他头一回臊得乱七八糟。

起身离炕,蒙尘的木盆搁在炕边,是他擦身时用的那个。步至院,板凳,水缸,隔壁小厨的旧门微微敞着。

霍临风给他穿衣,帮他浣发。

他们挤在灶火旁烤兔子吃,霍临风揩去他嘴角的清油。

这一方禅院犹如一张密实的网,容云身在其,被曾经的种种包围着。他挪一步,看一眼,到处皆是回忆。

他切实明白触景生情的感受,匆匆离开,不敢多留片刻。

将将迈下两阶,容云又顿住:“那晚……”他念叨出声,那晚就是这里,他将白果灰帕赠予霍临风,对方欣喜地抱着他。

究竟谁先招惹谁的,他记不清了。

容云摇摇头,莫想了,莫想了,再想便是没出息的乌龟王八。他一股脑往下冲,禅院渐远,四百阶匆匆掠过。

扫地的小僧晃见,惊道:“施主,你……”

容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小僧问:“你是上次受伤的施主?”他记起来,还给对方梳过小髻,“施主一个人?那位照顾你的施主呢?”

容云疯疯癫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与他已然分道扬镳。”

小僧疑惑难解,正欲问,那漂亮疯子已经纵马牵缰,朝着南边疾驰离去。他继续扫地,约莫扫净三阶的工夫,马蹄踏至,那漂亮疯子去而复返。

“施主何事?”

容云赧然地问:“寺……能求平安符吗?”

小僧点头:“住持开光,需知晓施主的名姓。”

容云不为自己求,支吾道:“我叫霍临风……”

他折回后耽搁一个时辰,拜佛念经,费了好些力气才求得平安符。待得偿所愿,他痛痛快快地离开,一路未歇地赶回了西乾岭。

进入城门时,容云与两人擦肩,那两人背着包袱细软,是将军府的小厮。看情形,应该是被遣散了。

容云心念一动,奔至将军府,故技重施地翻入主苑。

他也不知要做什么,缠梁绕栋,翩然入屋,在光天化日之下扮一场飞贼。刚地,目光跟着在墙面上。

空了一片,少了一幅。

剩下的那幅分外孤单,似是在等他来。

容云凝神望着,唤了声——吾爱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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