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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第 5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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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云问:“你为何道歉?”

霍临风答:“做错事所以道歉。”

容云明显一愣,这两日他们朝夕相处,对方做错了何事?他疲于仰颈,将霍临风拽到旁边坐下,平视着问:“什么错事?”

极大的错事,天大的错事,已经错够十七年之久。

霍临风盯着空气不吭声,容云掰他的肩膀,摇他的手臂,愈发好奇地追问。他要如何启齿,告诉对方,你的双亲最后死于辽辽大漠。

死在他父亲手里……

一旦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改变。

“这件错事,”霍临风出声,掩不住浓浓的迟疑和错杂,扭脸对上容云的眼睛,犹如刀架在颈上一般,“我晚一些告诉你。”

容云正好奇得厉害:“净面之后?”

轻轻一句,却带着巨大的力量把霍临风推至悬崖,他强自笑道:“那也太急了罢,再晚一些。”

容云问:“用过早饭?”

霍临风说:“你在买物件儿还价吗?”

容云笑一声,方才的确好奇,蹉跎几句已变成解闷儿。说得渴了,他赤足踩着地毯,走到桌边捧凉茶喝。稍一抬眼,恰好望见墙上挂着的画像,就这般挂着,写着“吾爱”的字眼,也不怕仆役打扫时瞧见。

他用眼睛赏画,动唇提醒:“我一会儿回不凡宫,那错事估摸要下次见面再说。”饮尽茶水,伸手将杯盏搁回小桌,却忽闻身后慌乱又急促的脚步。

容云被猛地勒住腰,趔趄半步,手一松摔了那薄瓷小盏。他发出惊呼,眼睁睁看着瓷片飞溅,同时牢牢地嵌入霍临风怀。

那双铁臂愈箍愈紧,缠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明其意,只觉肺腑要被这拥抱抽空,再这般的话,他就得用锁息诀了。

耳鬓一阵痛痒,霍临风用下巴蹭他,力度和方式好似向猎户求好的猛兽。他无法动弹,只好任由宰割般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霍临风说:“先别走,先别离开我。”

那声音很沉很沉,语气里几乎不含任何杂质,尽是恳求。若是寻常的惹怜姿态,容云必定心软得一塌糊涂,再留多少日子都好说。

然而霍临风实在反常,似乎他走的那一刻将有事发生。

容云回想这一早,身旁床榻冷透了,显然半宿无人。霍临风立在屋,不遮不掩地提起三皇子一事,又猜透他的身份。

还有所谓的错事,又是什么?

他有些心悸,更有许多迷茫,唯独少了此刻该有的心软。“我待到黄昏再走。”他意识到,这答复犹如一种逼迫,“到时一定要回不凡宫。”

静默许久,霍临风回道:“好。”

他缓缓松开手,退两步,转身朝屋外走去。走出厅门唤杜铮伺候,自己却定着,而后坐在厅门前的台阶上。

一家之主,不梳洗更衣,披着丝袍枯坐。

霍临风昂首望向天空,湛蓝无云,太阳像一颗发光的柑橘。也不知那些祝魂灯漂到哪儿了,容云的爹娘和弟弟,有无听到昨晚的话。

唐祯夫妇若听到“定北侯之子”,恐怕今夜便给容云托梦。

所以,他不能拖得太久,霍家做的错事一定要尽快承认。他不禁又看向太阳,待黄昏日暮时,他就把一切和盘托出。

霍临风深呼吸片刻,利起身,大步流星地折返屋。

卧房内叮铃咣当,容云和杜铮蹲在地上,对着脸捡碎瓷片。“你家少爷怎么了?”容云询问,“他今早不太正常。”

杜铮问:“如何不正常?”

容云答:“我说走,他不许,还走火入魔似的抱住我。”

杜铮一听:“嗬,你休得意!”

容云心想,他哪里得意了?凑近些,他小声讲:“你晓得的,昨晚我们去放灯,会不会河边有不干净的东西,上他身了?”

杜铮瞠目,也凑近些:“你有没有跟你爹娘提及少爷?”

何止提了,还直言二人断袖,容云想想便害臊。杜铮猛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定是你爹娘昨夜找了少爷,入梦牵魂,审问少爷对你是否真心。”

容云呆若木鸡,怪不得,他只说要走便那般反应,是叫他爹娘相信?哎呀呀,他爹娘也是的,刚得知就这般,把人家吓着该如何……

嘀咕半晌,他起身一回头,见霍临风抱肘倚着门框。

两人相视,各自悄悄打量,皆想无事发生般说句话。

“你……”齐齐出声。

霍临风一笑,抿住唇示意容云先说。容云道:“你是不是该剃胡茬了?”那会儿蹭着他,有点扎人。

霍临风趁势:“那劳烦你了。”

二人座镜前,一条布巾擦拭两张面孔,擦完抹点香胰。容云左手抬起霍临风的下巴,右手捏一片薄刃,仔细地剃去一层胡茬。霍临风又给他弄,他扬着颏,眼睛睨着对方。

他问:“你会和三皇子结盟吗?”

霍临风笑道:“平等的双方才能结盟,臣子与皇子之间只有效忠一说。”一旦他答应,那他则需扶植三皇子,成为其一只羽翼。

容云又问:“那你会答应吗?”

霍临风反问:“你心里想我如何做?”

容云摇摇头,他从未犹豫过,从始至终都不愿霍临风答应。一来,霍家从不弄权;二来,霍临风难回塞北,因为皇帝已经忌惮,稍有不慎便酿成大祸;三来,天下需要明君,他无法肯定三皇子就是。

总之兹事体大,需要慎之又慎地考虑。

剃完净面,更衣后到小厅去,早饭已经布好。容云边吃边想,这两日把将军府逛遍了,犄角旮旯都瞧过,也不知如何打发工夫。

于是他问:“今日做点什么?”

霍临风喝粥:“不知道。”喝完擦擦嘴,觑一眼外头的阳光。他贪看良久,语速颇慢地询问:“小容,你能不能再送我一幅画?”

用过饭,他们就在小厅待着,铺上笔墨纸砚。屏退下人后,霍临风亲自研墨,征战沙场的人干书童的活儿,有点稀罕。

容云稀罕地瞧着,指间把玩一只紫毫,阳光一晒,他犯懒般扑在宣纸上,改成趴着瞧稀罕。他问:“想让本妙手画什么?”

霍临风答:“你。”

他一愣:“我怎的了?我到底画什么?”

霍临风再答:“画你。”

容云咻地坐直,画他?见过画山水人物、花鸟走兽的,还未见过自己画自己的。他搁笔罢工,捧着漆盒吃起豆子来,俨然不肯配合。

研好墨,霍临风说:“我想拥有一幅你的画像,裱起来挂在我那幅旁边,有个伴儿。”整日吼兵喊号,第一次苦口郎心,“我若画得好,就不劳烦你了,就怕画完被你说成辟邪。”

容云嗤嗤笑,如此折损颜面的理由说出口,真是难为。他心已然答应,奈何恃宠生娇,偏要占占便宜:“你到时只看画像不看我,该如何是好?”

霍临风低笑:“你虽然丹青妙手,但画得仍不及你真人好看,我实在见不到你时再以画解渴。”

容云从前不懂,为何朝暮楼的姑娘久经风月,还总听信男人的鬼话。眼下明白,甜言蜜语的确能叫人昏头,他便昏着提笔,晕着蘸墨,忘记问一句——怎会实在见不到呢?

紫毫尖儿将触白宣,他问:“画什么样子的?”

霍临风脑纷乱,那些音容笑貌相同,但有千百个场景。戴冠的,扎马尾的,浅笑抑或颦蹙,根本挑不出最喜欢的。

磨蹭半晌,他选择初见容云的那次。

这思索的工夫,容云把笔塞给他,改了主意:“还是你来画罢,我想让你画。”又小声强调重点,“我帮你一起,然后你写那几个字。”

霍临风装傻:“什么字?”

容云道:“……汝爱云。”

他立在霍临风身前,共执笔,于纸上勾画出轮廓。月白纱袍银丝冠,面沉如水,双眸亮可拟星。这是霍临风的视角,当时匆忙一瞥,便头脑发热地追了去。

那时谁能想到,如今会举案齐眉。

此刻也难以预料,将来会演变到哪一步。

人像渐渐画完,容云松了手,乖顺地挪到一旁。霍临风独自握笔,待墨迹半干时压住一角,写下四字:吾爱云。

写罢扭脸,见那吾爱双手合十,口念念有词。容云在向他爹娘传话,此乃他认定的人物,可亲可信,莫再吓唬人家。

霍临风喊来杜铮,吩咐送画去装裱,同时耳语了一声。

容云没注意,等人一走,说:“我想要一盒棋子”左右纸笔未收,不如再研究研究攻阵。

两人移步廊下,霍临风捧一盒棋子,容云伏在栏杆上画阵图。描一点,掷一颗,以四方的院子作盘,子形成点阵。

下人们连忙退开,聚成一撮看景儿似的。头顶骄阳似火,每颗棋子闪着豆大的晶光,连成一片。容云跑下去,在东南角捡起八颗,掷向央。

“这是第一变,霍将军,你要记好了。”他在阳光下露着明眸皓齿,“若我不在,忘记可没人提醒。”

霍临风挺立阶上,点一点头。

若对方不在,听来真怕一语成谶。

容云在阵间移动,拾子子,将阵法翻腾出花儿来。下人们看得痴了,之后杜铮回来,立在树旁夸张地叫好。

最后一变,整个阵法恢复原状,呈半包围态。

容云说:“间部分乃水下精兵,周遭为船舰上的水兵,主辅相合。”他还未说完却急急刹住,环顾一遭改了口,“临风,你叫他们进屋去。”

霍临风说:“你吩咐罢,他们也要听你的。”

这等于宣称身份相等,容云试道:“都回屋去。”说罢,丫鬟小厮纷纷回下人房,杜铮连忙蹿进了正厅。

待旁人走尽,他望向霍临风说:“戏蛟阵是我自己研究出的套阵,独一无二。之前的擒龙阵、行云流水阵,其实皆非我所创。”

“我骗你说是师父教的,后来打马虎眼,只说是我从小喜欢。”他走近几步,“其实是我父亲亲授,虽然我才学到五岁。”

霍临风心咯噔一下,不知摆出何种表情。

容云兴致勃勃道:“我父亲精通奇门之术,曾著一本奇书,名为《孽镜》。”那本书写了整整一年,从他出生那日起,到他一岁生辰那日止。

十七年前逃命时,为免暴露身份,唐祯没有将书给他。谁料双亲遭难,那本书也寻不到下。他的兴致逐渐消退,遗憾地笑了笑。

这时,霍临风问:“书里是否夹着一张小笺?”

容云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奔到阶下,微微仰脸看着对方,“《孽镜》完成时是雨夜,我爹写一张素馨小笺夹在里头,是给我的生辰礼物。”

他至今记得笺上字句:“欲织蜀锦袍,偏得苎麻衣,不可汲汲,且当卧薪。”

霍临风忽然放声一笑:“雨夜赠小儿……”

他曾以为那孩儿已轮回转世,愿奉出这一世的阴德为那孩子积福,愿其来世安乐。没想到造化弄人,他们这辈子已经相遇。

容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何知道?为何?!”

霍临风说:“我岂止知道,我还一直霸占你的东西。”他偏过头,凸着青筋朝厅喝道,“杜铮!”

一阵慌乱的脚步,杜铮取来那书,跌跌撞撞地递到容云面前。

容云瞪大眼睛,盯着“孽镜”二字陡然僵住,伸手接过,颤抖地把第一页翻开。那张素馨小笺夹在里面,血迹干涸十多年,遮住了他原本的名字。

这本书为何在霍临风那里?

他抬眸望去,心跳快了起来。

霍临风说道:“因为十七年前,你的双亲逃到了塞北。”他承诺过,再也不会骗容云。况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疾风来之前,他自己利决绝地推倒。

“最终取你爹娘性命的人,并非陈若吟的手下。”他说,“而是我的父亲,霍钊。”

十七年前的错事,终于认了。

一切是否都要结束了?

这般快,连黄昏都未等到。

-上卷完-

下卷: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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