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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 3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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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钊!

霍临风陡地一惊,能抵挡段沉璧一掌的人居然是他爹!

不单是惊异,“霍钊”二字从江湖高手的嘴里说出,有点奇怪,还有点骄傲。他转念一想,段沉璧曾与他爹产生交集?

若真如此,此时的注视,再加上接风宴的一连串问题……莫非段沉璧已对他生疑?

他心如鼓擂,幸而表面风平浪静,自持得不露半点惊慌。倒是容云十分惊讶,反问道:“师父,你认识定北侯?”

段沉璧负手,有些难以回答。

那是一段旧事,三十年前岭南暴乱,群兵难压,事态愈发严重。最后无法,朝廷派霍钊南下才终于将暴乱平息。段沉璧当时恰在岭南,和霍钊棋逢对手,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君子之交,至清至淡。

一别数十年,霍钊封侯拜相,戍守边疆再未南下。段沉璧云游山水,时常避世练功。二人相逢于战乱,再相忘于江湖。

回忆完,段沉璧自言自语:“听闻定北侯之子要来西乾岭?”

容云“嗯”一声:“早该到了,不过霍临风染疾难愈,至今仍未上任。”

段沉璧闻言一愣,随后大笑不止,一甩袖袍歇脚去了。

那笑声弄得霍临风心里发毛,待不住般,拽着容云往西走走。脚边净是矮丛,这时节开满了花,结果一掌便被他们香消玉殒。

容云寻一块石头坐下,大喇喇的,手里还缠一根狗尾草。霍临风蹲到他面前,一副哄人的姿态。“做甚?”他并膝坐好,用狗尾草搔对方的鼻尖儿。

霍临风说:“宫主,段大侠似乎很欣赏定北侯。”

容云点点头:“英雄相惜。”

霍临风又说:“父子一脉相承,想来霍临风也不错罢。”他得让容云对“霍临风”有个好印象,口自夸,心紧张。

不料,容云思索片刻道:“我觉得不太行。”

霍临风心头一紧:“宫主何出此言?”

容云说:“一入江南便染疾,感觉病恹恹的。”

孔武有力的霍将军噎个半死,简直哑巴吃黄连。他扶住容云的膝头,又道:“他迟早要来上任,若他主动向宫主示好,宫主会如何?”

容云暗思,兵向匪示好做甚?眼珠滴溜溜一转,莫非这人在考验他不成?他认真答道:“凭他做什么,我都不搭理他。”

霍临风急道:“段大侠和定北侯相惜,你也可以和霍临风相惜啊!”

怎还急了……容云抖一地骄矜:“有你在,我为何与姓霍的相惜?除了你,还有大哥、老三、老四,他霍将军在我不凡宫面前,什么都不是。”

霍临风好生苦闷,一头扎在容云的大腿上埋住。

容云轻抚对方后脑,以为霍临风感动了个七荤八素。

他们于密林消磨大半日,黄昏时分打道回府。

回到不凡宫,容云陪段沉璧进殿休息,一入内堂,见段怀恪等在里面。师徒三人都在,容云最小,自觉地为那两人斟茶。

段沉璧说:“还不困乏,陪我下盘棋罢。”

段怀恪布上棋盘,父子俩挑灯博弈。容云在一旁静静地观棋,没多久便眼皮打架,后来干脆趴在桌上。他软泥似的问:“大哥,你能赢吗?”

段怀恪回答:“赢,是我棋技拔群,输,是我尊师重道。”

段沉璧冷哼:“谁管你棋技高低,老子只看武功好坏。”又一子,再斜睨一眼瞌睡小徒,“明早邈苍台,我要检查你的武功。”

段怀恪道:“还望父亲手下留情。”

段沉璧一笑:“那岂非欺负你?”

“择一宫弟子对战,赢则安好,平手则罚跪三日,输则闭关一年。”这话说完,那瞌睡小徒果真迷迷糊糊地睁眼。

容云嘀咕:“有何好比……大哥必定会赢。”

段怀恪失笑:“用不着你捧我,困就回去睡罢,明早前来观战。”

的确困了,容云打着哈欠起身离开,迈出殿门,这次下阶时留了神。他披星戴月地往回走,醉沉雅筑空着,藏金阁亮着,前头便是千机堂了。

一抬头,千机堂门外有个身影。

高大、挺拔,影影绰绰都掩不住英俊。

没有风吹来,没有雨冲下,容云的困意却一扫而空。他加快步伐朝前走,距离几步远时停住,将门前那人瞧得分毫不差。

“怎的立在这儿?”他问。明知故问。

霍临风答:“等你。”

容云努努嘴:“手里拿的什么?”

霍临风说:“给你的。”他阔步走近,揽一揽那瘦削的肩,“夜深路黑,恐有贼人劫色,我送宫主回无名居罢。”

腹部一痛,容云用手肘杵他,却不躲开他的禁锢。走到无名居,登檐下入内堂,一直跟进卧房之。

烛光昏昏,他反将物什一亮。

一本锦缎包皮的折子,里面白纸黑墨,被一列列小楷填满。容云接过,从尾到头打开来看,最终看到题头三字——锁息诀。

他问:“这是武功心诀?”

霍临风颔首:“你的轻功已是天下第一,自然不用学旁的。至于剑法,将你的劈云剑法精进到极限便可。思来想去,我决定教授你这个。”

容云捧着折子,不禁琢磨“锁息”二字。

轻功可保动作无声,呼吸却无处可藏,但遇高手,叶瞬息便可察觉方位。他忆起瀚州那次,与陈绵陈骁交手时便因此吃亏。

霍临风说:“习得锁息诀,一旦运功声息暂灭,静如死尸一般。”

容云惊奇道:“当真?”

自然当真,霍临风藏着一份心思,暗示地说:“倘若有人擅闯不凡宫,运行心诀的话,哪怕进屋行窃也无法察觉。”

他当时夜探不凡宫,便是靠锁息诀来去自如。

说罢,他紧紧凝视着容云,不知容云会否疑心。怎知那人低头念经,不看他不理他,竟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来。

“……”他头好痛,“宫主,不急于一时。”

容云眼都不抬:“我好急,我此刻就想练。”

霍临风头更痛了,将折子夺下丢在一边,大手扣住对方的肩膀。越拖越心慌,他顾不得旁的了:“宫主,小惮寺祈愿,还记得吗?”

待容云点头,他切切问道:“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何事发生都莫生我气?”

容云反问:“具体何事?”

霍临风答:“错事……若我做了错事,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话好不讲理。”容云仰脸说道,“既然你做了错事,还不许人生气?那岂不是要肆无忌惮了?”

霍临风连忙改口:“那若生气便向我出气,然后快快消气,好吗?”他从未如此紧张过,要把对方盯出洞来。

半晌,容云轻轻点头,答应了。

他如蒙大赦,将人死死拥抱在怀,手掌激动地、胡乱地揉搓那后背。这时,容云说:“杜仲,你可以惹我生气,但莫叫我伤心。”

那调子很低,很沉,认真的背后更掺杂一丝恳切。霍临风浑身一凛,仿佛冷水兜头,将刚才的侥幸冲刷干净。

容云小声说:“从前的日子平平淡淡,没有多开心,却也不会伤心。”他淡淡地笑起来,“遇见你之后,我过得很快活,尝到许多从前没有的滋味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给的快活别再收走,好吗?”他近乎承诺,也像是祈求,“杜仲,我会待你好的,把你放在心尖儿上,你千万别叫我难过。”

霍临风如鲠在喉,僵硬地“嗯”了一声。

容云紧紧抱着他:“不要骗我,禅院那夜你睡着了,现在我再问一次,能否答应不要骗我?”

霍临风咽下千言万语,哑声回道:“好,我答应你。”

月色皎皎,脑却乌麻麻一片,他不知如何走回千机堂的。绕进竹园,登上竹梯,一口气走入卧房柜前。

他取出官印和公,明晃晃地放在桌上。

“呆子。”霍临风唤了一声。

杜铮从榻上欠身:“少爷,怎的坐在那儿?”

霍临风吩咐:“收拾行李,明日……咱们就走了。”

明日一早,他一定要向容云坦白,到时是杀是剐他都认,只求那人勿要伤心。霍临风啊霍临风,早知如今动情,何必当初造孽。

恰在此时,沉璧殿一局结束,段怀恪输掉三子。夜深了,他起身去铺床,侍奉段沉璧就寝,掖好被子下帷幔,一切妥当后才走。

他边走边说:“派出的弟子明早归来,时辰刚好。”

不凡宫已无人声,后半夜乌云遮月,下起毛毛细雨。

竹楼卧房,床上搁着拾掇好的行李,杜铮枕着小包袱酣睡。霍临风枯坐桌旁,手里攥着容云送他的白果灰帕。

清晨将至时,他下楼想浇一浇玉兰。出楼后细雨拂面,哪还用浇水?

他恍然,连老天都不肯成全。

忽觉外面喧闹,三五弟子跑来:“杜仲师兄!宫主叫大伙儿去邈苍台!”

霍临风不知何事,只好随众弟子同出千机堂。长街湿润,行至邈苍台,于烟雨笼罩望见四位宫主,容云抬眸看他,抿唇笑了笑。

他试图回应,却被秘密压得做不出表情。

待一众人齐,容云说:“大家莫慌,一早齐聚只当热闹热闹。”说着用手势将弟子分置两侧,“大宫主昨夜向师父承诺,今日择一弟子挑战,赢则安好,平手则罚跪三日,输则闭关一年。请大家做个见证。”

弟子们议论纷纷,开玩笑嘛,谁能打得过大宫主呢?乱糟糟的,段怀恪走到央空地:“输了也无妨,有勇气挑战者,赏金三百两。”

这话一出,阮倪登时飞身亮相。

跟着小财神出趟门,学得财迷了。

银钩断命对赤手空拳,邈苍台上吵嚷不堪,唯独霍临风安静得像一尊佛。他无心观战,也无心挑战,仍在琢磨要如何坦白。

容云就立在不远处,要不趁乱去说?

或是再等等,等容云看得高兴时再说?

第一句说什么?宫主,其实我叫霍临风?

容云伤心的话怎么哄?脱掉衣裳负荆请罪?

霍临风的人虽然在这儿,实则已经魂飞天外。他幻想出无数种情况,却一种应对之策都想不出。陡地!一阵疾风扑面,他回神使出攀天纵,躲开突袭而来的一掌。

“做甚?!”霍将军正烦呢!

段怀恪道:“杜仲,大弟子仅剩你没挑战,不敢吗?”

小侯爷烦得要死:“不缺那三百两!”

一晃眼,见容云好奇地望来,一个是大哥,一个是情郎,会支持哪个?霍临风思绪纠结,先不管了,索性打个痛快!

他拔剑而出,霍家剑法叫人百看不厌,隐隐约约听见容云唤了他一声。神龙无形,破罡风冲霄云,将段怀恪耍得目不暇接。

众人慌乱,被一股强大内力逼得连连后退,段怀恪翻覆手掌凝聚千斤之力。霍临风挑眉冷笑,当日闯关,他可只用了不足八分真气。

“出你的绝招!”段怀恪喝道。

霍临风纵身地,决明剑横扫千军之势,击出十成十的内力。一刹那寒光变成火光,耀目金星漫天闪烁,四方砖石尽数爆裂成粉碎。

远远的,沉璧殿的漆柱上留下一道沟壑。

雨雾缠着硝烟,巨响包含惊叫,邈苍台上好似断壁残垣。

胜负已分,霍临风看向段怀恪,说道:“你输了,闭关去罢。”尾音刚,杂乱的马蹄声从长街传来,引得众人回首望去。

十几名弟子驰骋至台下,形成一列奔至殿前。

段怀恪擦去嘴角血迹,问:“如何?”

弟子抱拳:“禀报宫主,西乾岭及一众邻城俱已查探,所有的镖局、渡口,所行路线远达长河以北,无一人听说过濯沙岛。”

霍临风一愣,心咯噔一下。

段怀恪又问:“没了?”

弟子一顿:“有一镖头曾走塞北,说塞北城最有名的食肆叫作‘濯沙居’。”

鸦默雀静,众人屏息瞠目。

忽地,段沉璧抚须大笑:“堂堂小侯爷,混迹江湖当牛做马,也不知掩掩少爷气度。”迈出檐下,声音愈发雄浑,“打乱招式喊号,想必是受定北侯的耳濡目染,该夸你一句青出于蓝?”

霍临风脑空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近。

段沉璧道:“真是冷静自持,简直冷静得过了头。不愧是对阵千军、十七岁屠城的少年英雄。”他踢开脚边碎石,“怎想出染疾的借口?大漠里饮血嚼肉的人,这细雨江南能伤了你不成?!”

稍一停顿,厉色带一丝激动:“时隔三十年,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霍家剑法的绝招,好一剑定北惊风!”

字句铿锵,如投石入水噼啪砸下,砸得霍临风心头发懵。

铺垫、暗示、枯坐一夜、冥思一早,没料到会被逼至这步。事已至此,段沉璧问他:“霍将军,你敢不敢亲口承认?!”

他收剑入鞘,隔着朦胧烟雨朝容云望去。

——“我是霍仲,霍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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