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皇天一直没有解开裴宁闻的禁制。
并不是他忘了,而是他认为,此刻没有裴宁闻开口的必要。偌大的广场上,立着诸多门派的修士,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就够乱的了。裴宁闻还要插一句嘴,做什么呢?
他既拦不住诸皇天引导局面,也拦不住清鹤长老杀他的心。所以,他安安静静的就好了。
此刻,用尽力气也没办法说出一个字,裴宁闻恨得目眦欲裂!
他不恨自己的父亲,只恨诸皇天设下局面,害他至此!
诸皇天被这样浓烈的目光注视着,当然察觉到了。他偏头看过去,对上裴宁闻的恨毒目光,微微一笑,以口型道:“不用谢。”
裴宁闻更是恨之欲狂,双目赤红,简直要啖他肉、喝他血!
“住手!”千钧一发之间,青阳宗掌门出手了。
这等时候,假如任由清鹤长老出手杀人,那青阳宗的名声就再也洗不干净了,以后别想在修真界立足。
作为正道门派,青阳宗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况。因此,合体期的清鹤长老出手,便只能由掌门来制止他了。
两人皆为合体期,打起来自然不同凡响,真格动起手来,只怕护山大阵都要破损,于是掌门沉声喝道:“清鹤师弟!不要冲动!”
清鹤长老面沉如水,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他虽然是合体期修为,但毕竟刚晋升不久,比不得掌门。而且此时并未到无法挽回的关头,于是很快收手,跟掌门一起落在地面上。
只是,落地时往裴宁闻的方向扫了一眼。
裴宁闻看懂了父亲的眼神,父亲在告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他心里一涩。杀人不过头点地,诸皇天这局设得当真歹毒,竟然杀人诛心。
“宁闻,你便立誓给在场诸位听。”这时,掌门开口了,“如果你是清白的,今天逼迫你之人,都要向你赔罪。但如果你当真做下狠毒之事,还嫁祸于同门师兄,我劝你早早认错的好。”
裴宁闻垂下头,紧闭嘴巴,一个字也不说。
这回不是因为被禁制的缘故了,而是他想明白了,他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开口。只要他不开口,谁也无法定他的罪。
而如果他开了口,以天道立誓,那他当场就会化为飞灰。他不仅自己要死,当年庇护他的父亲也要名誉无存,从此沦为心狠手辣之辈,为正道修士所不齿。
“裴宁闻,你再不开口,我们便当你是做贼心虚了!”见他一直不开口,轮回谷的一位长老道。
但说是这么说,真的就此定罪却是不行的,有些站不住脚。为此,当年几家苦主都很气闷。
“他不说话也不打紧。”就在局面僵持之时,诸皇天开口了,伸手一指隐藏在人群中的纤细身形,“当年之事,还有一位目击者。林道友,出来吧。”
众人齐齐看向林佳婉的方向。见状,清鹤长老脸色一沉,眼中杀意顿显。
但几家苦主都防着他伤人,全都把林佳婉护得牢牢的,不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汗毛。
“林道友,你有一个求得我原谅的机会。”在林佳婉缓缓走出人群后,诸皇天看着她淡淡说道。
他恨她背叛,但她非害他的主谋。杀人的不是她,栽赃他的也不是她。她只是站在更有利可图的那一边,落井下石。
但即便没有她的落井下石,他当年仍然难逃困局。只不过,因为她的背叛,他当年格外难过。
他那时仿佛被全世界背叛,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他日日痛苦,夜夜反思自己,道心几乎崩溃。
他是恨她的。假如后来没有遇见叶缈缈,他此刻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他的报仇计划,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但他遇见了小公主,他是幸运的,当年之事便也不那么耿耿于怀了。倘若林佳婉此刻站出来,为他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事,他可以原谅她。
林佳婉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
在诸多掌门的询问下,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当年的事,我也是目击人之一。”
林佳婉怕了。
裴宁闻的下场太惨了。被误会修魔,修为尽失,名誉尽毁,这都死不了,还要被一直敬仰的父亲狠毒杀死。
这不是她认识的诸皇天。而假如她此刻不站出来说话,只怕她的下场不会比裴宁闻好。
从诸皇天出现在小镇上开始,林佳婉就一直担心他是回来复仇的。现在事情已经明朗,他的确是回来复仇的,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就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她反而心里松了口气。
“人是裴宁闻所杀。”她缓缓道,低下了头,“他以我和诸师兄在凡间的族人为要挟,我不得不……违背良心,扭曲事实,污蔑诸师兄是凶手。”
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了,再抬起头来,目中隐隐闪烁泪光。
她希望诸皇天不要拆穿她。她已经指认了裴宁闻,此时摘清自己,也是人之常情。他都打算放她一马,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
诸皇天看着她隐含恳求的神情,只觉嘲讽。
人为了自己,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揽住了身边的“道侣”,抿着唇,一言不发。
“胡说八道!”此刻,清鹤长老气坏了,黑着一张脸,看着儿子的道侣。这个女人,从他儿子身上拿了多少资源,得了多少好处?此刻竟然一点情意也不念!
“贱人!”他怒喝一声,抬掌就朝林佳婉拍去。但他当然没能成功,轮回谷等人拦住了他。
他气急败坏,胡子都翘上天!
当年他令诸皇天有口难言的时候,并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一日。但他并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只冷冷看着林佳婉道:“你们信她所言?可敢叫她对着天道立誓,再说一遍?”
“我愿意对天道立誓。”林佳婉神情坚韧,仿佛做错事多年,一直遭受良心拷问,终于决定洗心革面了,“我林佳婉在此对天道立誓,当年……”
见她说立誓就立誓,清鹤长老更是气急!这等做派,可不就显得她问心无愧?他担心她也有法子躲避天道惩罚,就如他当年所做的一般,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不对!
“宁儿,你怎的不说话?!”他猛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裴宁闻。
如果说刚才裴宁闻沉默不语,是在顾及他的名声。那么此刻,他难道还要顾及这贱妇的名声吗?他当真对这贱妇爱之甚重,哪怕被出卖也不忍害她?!
清鹤长老觉得自己儿子不是这等人,为此疑虑起来。
裴宁闻早就想说话了!被林佳婉出卖、泼脏水的时候,他就气得要死了!偏偏他无法开口!
此刻,终于被人发现异样,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清鹤长老发现他的异样,立刻朝他飞去。见状,诸皇天不再多做工夫,解除了他的禁制。
“父亲!”裴宁闻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立刻开口道:“诸皇天是魔修!他以魔修手段害我!”
说着,即刻伸手指向诸皇天。
张口的一刹那,他选择了先洗清自己修魔的污名。至于林佳婉,稍后处置她不迟!
“他刺了我三千多剑!”他飞快把昨晚的事说出来,而后满眼期待地看着父亲,等待他为自己做主。
然而,清鹤长老看着他从头到脚都完好无损,只是衣物破损了些的样子,迟疑了下。
“真的?”他问道,示意儿子想好再说。
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被人砍过三千多剑的样子。裴宁闻很快也发现了,不禁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昨晚为了保命,用了很多丹药,内服的外敷的全有,现在身上根本没有伤势!而他的衣服,也在“奔命”中损毁了一件又一件,他不得不拿出新的来替换。所以,现在身上的衣物也做不得证!
“叶宫主,你道侣是魔修!”他急了,扭头看向叶缈缈说道,“你不要被他骗了!”
叶缈缈心说,她知道啊。当年在魔渊见到诸皇天时,他就是魔修。
不过,重塑筋脉后,他转为了人修。
“他不是。”她干脆地道。
裴宁闻见她一心一意的信任诸皇天,顿时急了:“他真的是魔修!叶宫主,你别被枕边人骗了!他跟你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他虚伪、狡诈、阴狠,你看清他的真面目啊!”
叶缈缈皱眉,有些不悦:“你在说我蠢?”
如果她真的被人骗成这样,还一无所觉,她得蠢成什么样?
裴宁闻登时噎住。
一瞬间,简直不想提醒她,让她被诸皇天骗死算了。
而诸皇天看着这走向诡异的局面,不禁目瞪口呆,随即低低地笑起来。脸埋在小公主的肩上,吭哧吭哧笑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诸皇天敢对天道起誓,绝不会欺骗叶宫主!”
他还是耍了个心眼。他以前在她面前,有过几次口不对心,因此不敢说从未骗过她。但他敢说,以后都不会骗她。
她待他大方又回护,这样他都骗她的话,岂非禽兽不如?
两人扮演了好一番“恩爱”,令在场诸多男修都对诸皇天羡慕不已。这样一个背景神秘,势力非凡,长得漂亮,出手阔绰,又对他从不怀疑的道侣,他是怎么找到的啊!
如果能够拥有这样一个道侣,谁还一心修道啊!
诸皇天自然收到他们的羡慕神情,不禁心中得意,把叶缈缈揽得更紧了。叶缈缈察觉到他的犯上,有些不悦。随后,想到她答应扮演他的道侣,让人知道他不是没有人要,便没计较。
偌大的广场上又乱了起来。
有人说:“诸道友乃逍遥宫的人,他必不会是魔修,否则岂非说逍遥宫是魔门?”
“逍遥宫与瑶池交好,又与龙族有来往,必非魔门。但,说不定是诸皇天骗了叶宫主,叶宫主不知情!”
又有人说:“裴宁闻的话你们也信?当年的事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嫁祸给诸皇天,不然你们看他怎么不敢再次立誓?”
“他已经立过一次誓,凭什么再受羞辱?难道以后每次有人污蔑他,他都要再立誓一回不成?”
“那又有何不可?”
一时间,吵嚷不休。
有信任裴宁闻的,因为他一直形象很好。有不信的,因为连他的道侣都揭露他了。
本应是清鹤长老晋升合体期的庆贺大典,应当喜气洋洋,众人奉承,宾主尽欢。结果,却是眼下这般闹剧。
清鹤真人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竟然名誉无存,儿子被废,好不荒唐!他攒不住怒火,大喝一声,连连拍掌,朝人群中击落!
一掌拍向林佳婉,一掌拍向裴宁闻,其他几掌拍向人群密集的地方!
“啊!”惊呼声响起。
有人护着林佳婉,有人护着自家弟子,一时间广场上乱了起来。而清鹤长老便趁着这乱,逃之夭夭!
“别走!”有人追上去。
清鹤长老又朝人群中拍掌,拿无辜小弟子们的性命来要挟各位掌门。
他到底是合体期修士,真的拼命起来,还真难以拿下他。不过几息之间,还要护着自家弟子们的诸位掌门就让他给逃了!
“狼子野心!”
“虎毒不食子,他居然连亲子都杀!”
“以后再见了他,必杀他!”
清鹤长老不想留把柄在外,索性亲手击杀了裴宁闻。众人都没防着他这手,以至于混乱中无人顾及,使得裴宁闻命丧当场。
倒是林佳婉,因是证人,都对她多有回护,并未受伤。
而几个门派的小弟子们则遭了殃,谁也没想到清鹤长老会来这一手,受伤之人颇多。
“他儿子修魔,他只怕也是魔修!”
“难怪修为忽然提升,原来是堕为魔修!”
不少人指责青阳宗的掌门,监察不力,门中出现魔修都不知道。掌门苦笑连连,只能道歉。
“砰!”
忽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重重摔落在广场中央。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待看清此人模样,俱都是一呆:“清鹤老贼?你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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