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日历、没有钟表,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准确记录时间的东西,浑浑噩噩间度日。
在这个房子里到底被困了多长时间?乔悦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她只记得自己在最初的那三天,是靠数着夜幕降临的次数来勉强辨别自己在这个地方被锁了多久的。
那三天她一直在尝试跟林琦沟通,她迫切想出去,想陪伴在自己生病的妈妈身边。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林琦总是在刻意回避她的请求。在她提及想出去的话题时,林琦总会岔开话题,会找借口出去。
出去之后,往往那一天就再难见到他了。
她再怎么争取,也都是无用功。
乔悦明白了,林琦不想放她走。就算他明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他会内疚、会痛苦、也会深深自责,可他还是不想放她走。
林琦只想要个结果,而她也不可能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
在那个房间捱过了第三个夜晚,乔悦已经不想再去数日子了。
她在那个地方几乎没怎么进食,后面的日子更是不哭不闹,只眼睛巴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被野蛮生长的横枝纵叉切割成块。
林琦依旧每天都会过来看她,会给她带很多东西,试图讨她欢心。
可她再没对他说过话。
林琦想要抱抱她、想亲吻她,她也都不抵抗。
她像个被抽了灵魂的漂亮人偶,已经不会再给林琦任何回应了。
唯一的反抗,就是彻底断了食,连水都不再喝一口。
头脑清醒的时候乔悦想起了一些事,终于想明白了。从她第一次拒绝进食开始,林琦表现出的情绪起伏明显比被锁住的她更痛苦。
林琦对她露出了破绽,他很怕失去她。
于是她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以死抗争,折磨自己,更是在折磨林琦。
林琦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要留住她的这种极端方式很可能会把他们都逼向绝境。
他的情绪几度崩溃,却始终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她和林琦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在了危险的边缘化地带,以她越发虚弱的身体状况,也不清楚这样僵持的局面还能再维持多久。
他们骨子里都倔得很,都想在感情里占据主导权。一人一边,拽住了象征他们关系的弹力绳两端。像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看谁能比谁更狠心,逼迫对方投降,互相折磨。
谁都不想轻易松手妥协,悬在他们之间将他们串在一起的那根绳越绷越紧,即将崩裂。谁先松手谁就输,赢了的那个也会被绳子的反向弹力弄伤。
要是谁都不松手,那他们就都会被反噬。
这场比赛,注定会两败俱伤。
乔悦在极度虚弱的时候,恍惚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个小故事,关于仙人掌和刺猬的爱情。
比较久以前看的一个故事,她已经不记得那个故事的结局了,只依稀记得仙人掌因为想要拥抱心爱的刺猬,忍痛拔光了身上所有的刺。可仙人掌和刺猬只能短暂的拥抱,因为仙人掌忘了自己身上的刺还会再长出来,而刺猬的身上原本也是带着刺的。
仙人掌和刺猬相爱,是在拥抱着伤害。
**
林琦已经不回公司了,一直守在乔悦身边,想说服她吃东西。
乔悦闭上眼,完全不想跟他交流。
自小林琦就拿她没有办法,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情境下。
林琦一再劝说无果,掰开她的嘴给她喂食,想强迫她吃东西。
乔悦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食物塞进嘴,她转头全部吐掉。
林琦被激怒,把水含进嘴里,嘴对着嘴把水强行渡给她,想要给她续命。
乔悦愣是倔着,咬紧了牙关,入口的水顺着嘴角全淌了下去,一口都没吞下肚。
林琦的情绪转变激烈又明显,从开始的耐心劝说,到之后强迫给她喂食失败后的愤怒绝望,再然后就是跟乔悦一样,木然跟她并排坐在了墙根处,仰头望着窗外的一方天空。
他跟她一起不再进食,守在她身边,一起守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迎来的明天。
乔悦猜到了,他想跟她一起赴死。
跟那年想要带着她一起下悬崖一样,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乔悦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连支撑自己坐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他身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又熬过了一晚。
清晨,破碎的阳光照进了屋角。
林琦伸手去接那道光,开口跟她讲到了他的过去,那段他一直不愿跟人提起的、刻意想要藏进时光深处的记忆。
他的嗓子很哑,没什么力气,话说得断断续续。
林琦的父母,是在他七岁那年双双离世的。
林妈妈在林琦七岁那年得了很要命的病,每天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她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寻死了很多次,每次都会被林爸爸及时拦下。
林爸爸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已经病入膏肓的事实,更没办法接受她会离开这个世界。林爸爸想要永远留住她,把病重的林妈妈关了起来,自欺欺人地想要一直守着她。
林妈妈过世的那天,林琦就站在那扇敞了一丝门缝的房门外。
那时的他还不太清楚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的妈妈好像是死了,她已经不动了。
也是在那一天,林琦亲眼目睹了他生身父母的悲剧。
那场大火,是林爸爸亲手点燃的。
房子烧毁了大半,林琦是被当时的保姆抱着冲了出去才捡回了一条命。
火光冲天,照亮了暗沉沉的半边夜空。
那时只有七岁的林琦站在漫天火光里,一直在哭。
林琦说:“悦悦,我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太懂,喜欢一个人究竟该怎么对她?”
他说:“我能理解的喜欢,就是要永远留住她。就跟我爸想要留住我妈一样,就算是死了,也能葬在一个墓穴里。”
……
他之后说了什么乔悦没能听清,她的意识在渐渐消散。身体里一丝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她的世界陷在了一片黑暗里。
昏迷状态下,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小小的、只有七岁的林琦,站在一片火光里,哭着在找他的爸爸妈妈。
有人跑过去告诉他,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已经死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擦干眼泪,问对方:“爸爸和妈妈,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了?是因为不想要我了,所以才会死的吗?”
“是因为不喜欢了,所以才要丢下我的吗?”小小的他这么问。
很久以前的林琦,只有七岁的林琦,以为自己不配得到爱的林琦……
乔悦醒来的时候眼眶潮热,睁眼的那刻感觉有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她的身体严重缺水,已经不太能哭出来了。
视线有些模糊,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缓慢睁开,才渐渐看清了悬在床头的输液瓶。
顺着输液的管子往下看,她看到了坐在床边红了眼眶的林琦。
他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眼睛里布着血丝,唇色是病态的苍白。
乔悦盯着他的眼睛出神,被他抓在手里的手指动了一下,手背上有被泪湿的潮润感。
她从没见林琦因为任何事哭过,之前玩赛车他出过意外,胸腔肋骨折断都没见他红过眼眶。
见她醒来,林琦立马靠了过来,伸手小心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醒了?”他哑着嗓子闷声问。
乔悦闭上眼,脸转向了另一侧,没有回应他。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终于有了动静。
有椅子划过地面发出的刮擦声,乔悦缓慢睁眼,侧耳听着。
抓着她的那只手松开了,林琦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默了片刻,有了脚步声。
乔悦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把扎着针头的那只手放到了身上。另一只手跟着缓慢抬起,指尖在试探着摸索,想要把输液管拔掉。
她太虚弱了,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已经使了全力,头晕目眩。现在任何一点微小的外界打击,都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可能会死,但她必须咬牙最后再赌一把,赌林琦不舍得看着她就这么死在他眼前。
与其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倒不如现在死了痛快。兴许死不了,还能侥幸留着一口气活着出去。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指尖贴着手背上的医用胶布往上摸,终于摸到了针状物。
林琦站在门边回头看她,看着她的手慢慢伸向了针管,意识到她想做什么。
“悦悦!”林琦叫了她一声,话音里是难掩的惊慌。
乔悦的动作停住了,听到了林琦往她身边跑的脚步声。
“悦悦……”林琦扑回了床边,抓住了她想要拔针管的那只手:“不可以!”
他的声音在发颤。
乔悦费力地转过脸看他,看到了他蓄在眼底的水光。
他低下眼睫,没让眼泪流出来。
“求你,别这么对我。”
这是林琦第三次求她。
乔悦安静看着他,没有挣扎。事实上,她也早就丧失了挣扎的能力。
“明天!”林琦的喉结滚了一下,没有看她。
像是在劝说她,更像是在下决心,说:“悦悦,明天是我的生日,陪我过个生日。”
乔悦无声盯着他看了会儿,搁在身上插了输液管的那只手慢慢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