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书还是从何西递过来的手机社交群里,才知道自己闹得沸沸扬扬的劈腿绯闻。
她登录外网搜索季培风的社交账号,小号状态已经删得见底了,大号状态停更在两年前。
所有事情的经过她只能从旁人的截图里看到,这两个账号都发过她的照片,在那些爱意几乎要溢满的诗句里,她接收到的不是感动,而是害怕。
害怕她不能再从这个名为负罪感的牢笼脱身,也害怕感情失去原有的平静。
或许她应该庆幸,年假已经开始了,不然消息在公司的传播速度会更快。
她大概率还会面临飞行纪委部又一次为员工调整心态而下达的停飞通知,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放行任何一位家庭感情突发变故,可能存在未解决心理问题的飞行员到天上去。
旁的飞行员私事他们不了解也就罢了,像宁佳书这样从进申航,一举一动都在所有员工眼皮子底下的人,风纪委不可能不管。
对宁佳书来说,停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这样的局势下,上级就算出于好意给她一段调整时间,也会被世人曲解,坐实劈腿的传闻。
陷入舆论的漩涡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漩涡了,却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对普通人的杀伤力。
从前宁佳书能在所有的流言的中伤里仍然昂首挺胸、全身而退,是因为那时她无所畏惧,也没什么可失去的。说白了,她不在意自己在不相干的人生命中被渲染成什么样子,她爱的人很少,而这些人不可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收回自己的感情。
她不是什么明星政要,没有事实基础的闲言碎语在当事人自己都无所谓的情况下,热度消退的速度快得就像阳光底下的泡沫。
这一次却不同了。
尽管只是两张胡乱拼凑的照片,还有十来句连宁佳书这个当事人自己都没见过的情诗,但自古以来的群众写檄文,从来就不需要真相,每个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第二张照片拍在月初,那天,她和夏图南例行去探望季培风。
他回国后状态好了许多,周一刚好是康复理疗师过来给他做物理治疗的日子,治疗在季培风居住的酒店套房,宁佳书自然也只能在酒店里坐了一下午。
她浑然不知道季培风在什么时候拍下照片,几个小时只想着等治疗结束,要和霍钦去哪里吃饭。
除非夏图南愿意,否则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同他一起去探望还深爱自己的前男友。
普通朋友间聚会的理由显然无法成立,再往下,势必牵扯出季培风糟糕的精神状态。
季培风的治疗从一开始就在保密进行。连前年他身为炙手可热的新星突然退赛,在疗养院接受快一年的心理治疗,全美关注ncaa的媒体,大到赛事周刊,小到十八线三流小报,都没提过“eugene抑郁症”这两个词分毫,就足以想见季培风家人、包括他自己,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接受一切为了荣耀的教育长大。对外承认患病无异于承认懦弱,这本身就是和治疗一样困难的事。
宁佳书想得很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图南是疯了,才可能为她作证。他巴不得她在这样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撑不下去分手就更好了。
唯一可能令夏图南困扰的,就是照片越传越广之后,八卦只听半截的人把小三男主角当成他自己。
不过权衡利弊,这点困扰对他一个没有家室的大男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霍钦知道这件事了吗?”何西小心翼翼从宁佳书掌心抽回手机,观察着她面上明暗难辨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他身为被劈腿的男主角,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赶紧去找他解释解释啊!”何西比她还急。
“他的航班明天才落地。再有,”宁佳书顿了顿,“去探望季培风那天,是他开车送我去的。”
“我真服了,男朋友把你亲自送到前男朋友家里。这么通情达理包容大度的男人,你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何西叹完又道,“但你和季培风该怎么办,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吧,这……这样算三人行吗?天底下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一辈子这么照顾前男友的。只要你们关系不断,就算解释一百遍,这种绿帽子,霍钦以后该戴还得戴。”
“还有啊,就算霍钦没有误会你,他爸爸妈妈,不可能听不见这些传闻,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能别转来转去在我耳朵边说话吗?让我安静会儿。”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
何西每个问题都直指重心,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正因为解决不了,才感到烦躁。
天底下最难改变的,是人的偏见,最难掌握的,是与人的关系。
宁佳书不害怕考核,不害怕努力,可别人的理解和喜欢,并不像考核那样,每一道题都能得到明白的步骤分,努力一次就能获得好结果。辛苦累积的好感会因为误会付诸东流,何况就算流言只是捕风捉影,季培风的事,却不是过去式,最大的问题仍然亘在面前。
宁佳书忽然站起来,她抓过外套和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何西被她动作吓一跳,“你要去哪儿?”
“去找季培风!”宁佳书头也没回,“我今天就把这件事解决掉。”
宁佳书出门的时候用尽了决心。
驱车前往半岛酒店的路上,她一遍一遍组织、推翻、再组织语言,好一次性对季培风表达清楚,她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到底有多为难,她向他忏悔,愿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能力范围内最大的代价,只希望他能收回这份爱意,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直到站在季培风套房门前,她都还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发誓一定要在今天解决这件事。
然后,她开始敲门——
门铃响过一分钟、又一分钟。
她叫了季培风的名字好几声,房门始终没有被打开。
佳书心中焦躁,左右脚换着重心踩着酒店长廊地毯上,随手拉住一位隔壁的房间清理保洁员,“这个房间的客人今天出门了吗?”
这是酒店高层唯一有隔音琴房的套间,季培风回国后,把自己的钢琴从洛杉矶空运过来,替换了酒店的钢琴,之后就整日埋头在隔音室里练琴了。
宁佳书几次过来,一次也没碰见过他出门。
保洁员摇头,“客人,这个我也不清楚的。”
“那这个房间打扫过了吗?”
“这得问问我同事。”她拿对讲机冲那边问了几句,才道,“今天还没有打扫,早上客人好像是身体不舒服,说不需要客房服务。”
“不舒服?”宁佳书心悬起来,“那他到底出门了没有?”
“不好意思女士,这涉及客人的**,我们无权——”
宁佳书没再管他,掏出手机,按下季培风的电话。
几秒钟过后,她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屏住呼吸,似乎真的隔着门板听见一道微弱的手机来电铃。
“等等!”她叫住正要走远的保洁,“叫人拿房卡过来把门打开,我是季培风的朋友,他身体不太好,我怀疑他在里面晕倒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诚不欺宁佳书,因为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季培风不是晕倒,而是犯病,抑郁发作。
手机就掉在他几米之遥的地方,但季培风硬是没能站起来,走过去将电话接通。
房间里一片混乱,他瘫坐倚在套房客厅的柜子边缘,像是喉咙上有只无形的手将他脖颈收拢抓紧,几乎无法呼吸,更没办法说话,需要努力喘气才能得到空气,胸膛响得像破掉的风箱。
整个人像条被抛到案板上的鱼,生命力只剩下腮部的翕动。
服务员和精力惊叫涌进去的瞬间,宁佳书盯着这一幕,僵直的身体愣在门口,挪不动脚步。
不知道是吓到还是被震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人抑郁发作的样子,无论是从前,还是去年在洛杉矶疗养院,季培风都尽力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以至于到今天,她都还心存侥幸,季培风在好起来,这段过往也许很快就能结束。
宁佳书的心在一瞬间彻底沉到谷底。
她不敢走过去,美好的幻想好像一触即破的泡泡,好像走过去之后,事态便再也无法回到一切开始之前的样子。
她完全忘记了来时想好那些话,她很害怕,只想迫不及待逃离这个地方,假装自己没来过。
这样想着,她的脚下不由自主开始往后退,直到被经理攥住了手腕,将手机递过来。
“女士,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对方在问你的朋友有什么既往病史?”
这套东西其实季培风入住酒店前填过,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去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