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书抱了会儿弟弟,有点觉出不对劲,他两颊通红,哭声里有股呼呼的闷气,胸口跟拉风箱似的,身上也好似有点烫。
她不确定是不是哭久了缺氧导致的,干脆招手叫宁母过来,“你瞧是不是有点烧?”
那边罗图开始拨号码,罗父终于不再骂骂咧咧消停了,或许知道闹也没有用,在这些权贵子弟面前,要拿捏他们这些小市民跟玩儿似的。
“把免提打开。”
他屏声静气等着接听,目光直要把那手机盯出洞来。
孩子的哭声已经越来越低,但还是免不了干扰到他,不耐地回头跟宁母道,“把孩子抱上去,又不是没让他吃饱,你怎么带孩子的?多大了还整天就知道哭哭哭。”
宁母刚刚把体温计翻出来给儿子别上,她向来是个温柔软弱到有些逆来顺受的女人,上一次婚姻失败后更加深了她性格中的这一特质。
但这次,她没有立刻动弹,或许是刚刚的吵架已经叫她精疲力尽,她麻木地跪坐在沙发回头,忍住眼泪:“从儿子生下来,你带过他哪怕一天吗?孩子高烧住院,哪次不是我一个人带去的,你说这些话还有良心吗?”
“你不用上班不用出门,带个孩子有多难?孩子的衣服纸尿裤奶粉,哪样不是花我的钱?”
“你……”宁母眼中含泪嘴唇颤抖,她本就不善言辞,这一刻竟是半句话也分辩不了。
婚后她是没有了收入来源,可上一段婚姻结束她确实分到了一笔钱,那些钱都是为这个家和孩子花出去了大半,但现下要她一笔一笔去算花在哪,一时间怎能说得出来?
宁佳书站起来;“现在请个月嫂月薪都还要万把块钱,租个两室一厅每个月怎么着也得五六千,现在养个孩子你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吗就敢生,那点纸尿裤奶粉钱够得上趟?”
房本写的是宁佳书的名字,相当于他们现在住的是继女的房子。平时不提也就罢,现下吵架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脸上简直像被火辣辣打了一耳光。
“你看看,你看看你养的都是什么孩子,这么多年连声爸都不肯叫也就算了,连对长辈都没有一点起码的尊重……”
“我姓宁不姓罗,我有亲爸爸。要想得到尊重,起码得做件值得人尊重的事,外面大气不敢出,在家里吆五喝六算什么男人?”她怼人吵架向来不懂得什么叫客气迂回,罗父的脸色直接就青白起来。
这次,连宁母都忍不住扯了宁佳书的袖子,倒不是她觉得女儿说的没有道理,而是担心她始终是个女孩,和罗父撕破脸没有好处。
她的性子天生就带了几分息事宁人的优柔寡断,宁佳书这一点就和她截然相反。
便宜弟弟还在哭,她也没心情和人吵,回头问宁母,“时间到了没?你看看体温计几度了?不行就赶紧送医院。”
宋博文报着看好戏的心态,速度倒也快,三两下便查清楚了,把那男人的电话发给罗图。
说实话,他们那群纨绔中,许多人交个女朋友睡个女人跟吃顿饭一样,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年轻女孩们总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这些浪荡子的终结者,付出青春和身体,到头来除了物质上的补偿,别无他物。规则已经既定,罗图在他们眼中,也只是这些前仆后继的女孩中的一个。
宁佳书不再分神关注,原因是便宜弟弟发到了三十七度五,还有往上升的趋势。宁佳书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就被宁母催着下楼开车送弟弟去医院。
小孩生病是极危险的,到了医院挂急诊后又是一阵忙,一会儿排队交费,一会儿各种化验。
两个人都还手忙脚乱,孩子又沉,稍微多抱一会儿就胳膊发抖,好不容易打上针,宁佳书想起刚才宁母说漏嘴的,孩子生病了都是自己一个人照顾,顿时恨其不争,“你又不是有三头六臂,怎么什么都自己做,看把人家惯成什么样了?”
宁母这次竟没像以往一样解释几句,她额头累出的汗把碎发打湿了,茫然地坐在病床头发呆。
宁佳书自己也是一身汗,从健身房回来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天气已经近深秋,外头的风夹着小雨一吹,身上就冷了,宁母要把外套给她,被她翻个白眼推了回去,“土,你自己穿着吧,别病了又传给你儿子。”
何西期间打来了个电话,她刚到家,问宁佳书包里的裙子要不要挂起来。
那是上午和何西一起逛街买的,打算同学聚会时候穿。
“你看着办吧,我现在跟我妈来医院,烦着呢。”
“谁病了?”
“我弟。”
何西忽然想起什么,话风一转,“我跟你说,今晚楼上的灯没亮,霍机长还没回来。”
“也可能回家了。”
“那肯定不是,我几个小时前在别人朋友圈里看到合照,机组聚餐呢。”
宁佳书瞬时从椅子上坐直身体,“你把截图发给我看看。”
等闲何西肯定不会用这样幸灾乐祸的口气说话。霍钦洁身自好,除去工作,私底下生活是十分规律的。聚餐不会走到第二摊,不在朋友家过夜,不抽烟不喝酒,一般在十点钟上床睡觉,听起来简单,但在飞行员这个高压又忙碌的行业,简直就是健康楷模了。
图片一打开,果然,在一水发际线后移的中年大叔中作为颜值担当的霍钦,两侧全是挨过来的乘务组美女,笑意盈盈一同举杯。
包间的白炽的光线正打在霍钦身上,模糊了男人的神情与轮廓,只看得到双异常深邃的眼睛仿佛隔着镜头望过来。
难怪冷战这么多天连个信都没有,真是乐不思蜀,左拥右抱,好不自在!
啪!
宁母茫然看过来,发现宁佳书一巴掌拍瘪了床头柜上的纸杯。
“你干嘛呢佳书?”
“气不顺,理理。”
说话间,宁佳书已经打开自己朋友圈,拍了张病房被雨水打湿,水汽朦胧的窗户,上传。
噼里啪啦打上一排似是而非的字:“上海秋天第一场雨,真冷。”
最后非常刻意地将定位打开,显示xx医院。
发送!然后就一刻不停地刷新起来。
她曾经用霍钦的微信把自己置顶,又专门设置成星标朋友,无论发消息还是朋友圈,霍钦打开手机一般都能在第一时间看见。
虽然没直说,但霍钦要是没收到这个宁佳书式的和解信号,也就白当她两回男朋友了。
晚上真是刷朋友圈的高峰期,消息一出,几分钟内就收到十来条点赞。
和畅秒回追问她生了什么病,怎么病的,严不严重,还想过来探病。
底下更是一大排叮嘱她注意保养,按时吃药,赶快康复的。
宁佳书切出去玩会游戏,又切回来看动态,又切出去,又切回来,眼看时间接近十一点钟,忍不住打电话给何西,“你头伸出阳台外面看看,人回来没有?”
“没,还没回来呢。”
宁佳书终于怒了,从座位站起来,徘徊两步,打开拨号盘拨了霍钦的号码,数字按到最后一位,忽然有电话进来,没来得及反应手指就已经按下接通。
“你在哪儿?”
是霍钦。
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点深秋雨里的冷冽,也许还有些烦躁和无可奈何。
她满肚子气,偏又不想像等闲女人拈酸吃醋,面目可憎,慢了半晌才道,“医公z号:半#夏%甜*酥院。”
“我是说,在几楼,哪间病房?”
宁佳书的脑袋嗡地僵了一瞬,忽然一肚子怨都跟针扎破的气球似的,漏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