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书险险结束第一次solo,落地之后,他们的教官不约而同选择了投诉对方学员。
国内当时规定了航校的淘汰率。这两位教官一个美国人一个印度人,早前就水火不容,这次抓紧了机会借题发挥,闹到航校那里,都觉得是对方的错,铆足劲儿要把对方学员淘汰。
按理说,塔台管制下,每架飞机会收到不同的指令和管制高度。
但巧的是小机场的塔台录音故障,那几分钟里管制员发出的指令十分模糊,小型飞机又没有舱音记录,这就扯不清楚是谁的错了。
宁佳书确认自己的操作没问题,和畅也确认自己严格按照指令执行,而且最后还是他紧急把飞机拉上一个高度,两架才避免的相撞。
那么责任谁来背呢?
和畅即将完成航校的所有课程圆满毕业,而宁佳书只是一个刚刚开始solo的小学员,论背景,也是他的印度教官更资深。
航校的女学员本来就少,事情的经过,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推测的:一个刚刚从风切变中死里逃生的女学员,慌不择路冲进了别人的航道。
女孩子嘛,天生在临危应变这方面就比男性差一些,像宁佳书这样漂亮的,操作不如人好像更是必然。
当时的环境里,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那样的环境下,有那么一瞬间,连宁佳书几乎都要觉得确实是自己出错了,只有霍钦站在她这边。
那是他们感情最炽烈的时候。
眼看处分就要下达,宁佳书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们嘲笑女性不适合这个行业,却忘记了,同批学员之中,她是第一个获得solo资格的,她不能就这样被淘汰。
当天晚上,宁佳书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候,又看到了家人群里,众人发红包庆贺罗图考上本地大学的好消息,和就要灰溜溜背着处分回国去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那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宁佳书知道自己没出错,那错的就只有别人。
非仪表小型机靠目视操作,就如同两辆车相撞,一定有过错方,她确认出错的那个人是和畅。
她找到了和畅,要他自己去和教官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告诉他男人要敢作敢当。
在这之前,宁佳书因为这件事整整一个星期停飞在宿舍。
周边冷嘲热讽不断,她只记得当时的语气并不算和善,她满心是自己受到的委屈、愤慨,却忽略了和畅对她的感情。
再后来,和畅找了自己的教官,一力承担下所有的过错。
飞行员的品质是考核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和畅没有在滢第一时间承认错误,反而撒谎任由学校把错误归咎到宁佳书身上,学校震怒,当即给和畅下达了停飞处分。
事情的反转发生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霍钦。
处分下达之前,他帮宁佳书奔走,动用所有的关系四处活动。
他是同批学员里的领头人,即将荣誉毕业的最优秀学员,航校原本已经听从他的意见,同意小事化了,不再追究的。
本来一开始若不是两位教员坚持,这件事也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学校马上就要宣布调查结果,可是现在,那个被处分的人忽然变成了和畅。
一起长大,和畅是什么品行他很清楚,他既然一开始坚持自己按指令操作,那就不可能撒谎,除非是有人动摇了他。
霍钦找到宁佳书,她也坦然承认了。
那是宁佳书第一次见霍钦震怒,他的眼睛沉得像一滩水,把人拽进无尽的渊底,一字一句问她,“佳书,你就没想过,和畅喜欢你,就算放弃自己的前途,也会保住你吗?”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但他也是对的。”
“你和他们一样,都不相信我。”宁佳书更怒。
宁佳书怕的不是处分,不是回国,而是就这样背上罪名离开。
她没有错,她原本以为就算所有人不相信,可霍钦是信自己的。
仿佛一瞬间,全世界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那是继父母离婚之后,宁佳书又一次失去了所有。
她什么话都再也听不进去,歇斯底里的争吵之后,狠狠甩上宿舍门,然后冷声道:“既然这样,我们分手吧。”
再后来,霍钦几次找她,宁佳书都避而不见,最后一次,她干脆请了一周假回昆士兰。
再出现时候,霍钦已经要毕业了。
她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同届的另一位男学员走到一处,在校园里招摇。
严格说来,那算不得交往,因为她早就连那个男生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要把霍钦扎得鲜血淋漓的决心。
因为她自己的心也鲜血淋漓,非要别人像她一样,才算得是报复。
她不能接受自己好不容易给出的一腔信任,全都付诸东流。
她越喜欢一个人,才越容忍不得不得那个人对自己有一点不好。
她成功了。
宁佳书永远忘不掉毕业典礼上,霍钦的眼神。
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只有他眼睛里找不到一点快乐。
他向台下的宁佳书看过来时候,那漆黑的眉眼中有悲伤有无奈,更多的,她至今没有懂。
事实证明,霍钦是对的。
在他走后不久,机场把当初塔台那位女管制开除了。
录音的声波混乱已经无法辨认,是她的下属站出来作证。
当初差点造成的事故,是因为同一空域有四架飞机,本就忙不过来,而女管制因为下班延误发脾气,一分神,就给两架飞机下达了相同的指令。
真相来得太晚,木已成舟,和畅也早已经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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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很少对一个人愧疚。但她想过,倘若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做和当初一样的决定。
首先,她一心认定的错的是和畅,而不是自己。
第二,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霍钦和航校在沟通,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最后,宁佳书是自私的,所以不相信世上有人的喜欢真能无私到那个境地。
她只是叫和畅对教官盘托出真相,却没料到和畅也以为错的是她,心甘情愿背了这口黑锅。
所以他现在说爱她,宁佳书是相信的,只是她不需要。
宁佳书得到过的男人的爱,太多了,不可能一一对等地回馈。
她对他只有一丁点愧疚,这点愧疚促使她远离他,不让这个人越陷越深才是最好的做法。
将面前的意大利面和柠檬水重新推回他跟前,“你想多了,自己吃吧。”
她拿起制服外套起身离席。
“佳书!”和畅站起来挽留。
未想这一声,把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尤其隔壁刚刚还在谈论她八卦的小乘务们,追悔莫及地捂嘴,不确定宁佳书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谈话。
包括霍钦。
他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抬头,然后看到不远处的和畅。
他怔怔站原地,看宁佳书远去。
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样子并不愉快。
“……我还没有试过在侧风大于20节的时候落地,所以一直想问问你……”任可雅说得正开心,忽地见霍钦放下筷子起身。
“你去哪儿?”
“抱歉,我吃饱了。”
霍钦拿起檐帽,步子很快,任可雅端着盘子起身要一起,却只见他追着人出去了。
那个背影她怎么都不会认错。
“宁佳书!”
又是她。
她恨恨把手里的盘子甩回桌上,偏又无可奈何。
恰巧和畅看过来,她气急败坏回瞪,“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女人啊。”
和畅指了指自己的脸。
任可雅一时没能领会,以为他在羞辱自己的美貌,气冲冲上前理论,谁知食堂的地板刚刚拖过一道,油水还没崭干净,脚下一滑,她整个人差点从大理石瓷砖上飞出去,还好和畅眼疾手快接住她。
“走开。”任可雅腰一软,站稳就推他,“别想占我便宜。”
和畅刚刚从宁佳书那里得到的话终于有地方还了,他平静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脸上沾了菜叶子。”
她惊恐地动手摸了摸脸。
菜叶子……是刚刚和霍钦说话时候就沾上的吗?
他可能看见了?却一句话也没说?
女人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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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出了食堂直奔停车场,她心情很不好,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睡觉,却不想等到电梯之前,有人先一步按下了开门键。
白皙修长的,霍钦的手。
不用回头也能认得出来。
宁佳书本打算冷漠到底,可等霍钦跟着她一齐迈进电梯的时候,还是按不住气开了口,“这么快就吃饱了,你跟我出来做什么?”
谁都没提那天晚上的事。
镜面里,她的下巴高傲地挑着,声音冷硬得像块石头,仿佛错的是别人。
“佳书。”
霍钦呼吸两遍才平静念出来这个名字,他直视着电梯反光那一处,“和畅,你离他远一点。”
“你是太平洋警察吗?”宁佳书冷哼,“叫我离你远点也就算了,现在又叫我离别人远点,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事事都要管?”
就只许他和别人说笑吃饭,连和畅自己坐对面都要来怪她。
“你什么都给承诺不了他,只会害他又一次沉沦下去。”
霍钦咬字很重,一字一句,像是小刀磨在刮花的心口上。
“和畅今年几岁了?”宁佳书反问,终于从镜子中移回目光。
“他是成年人,他会自己判断,不需要你帮他做决定,你猜,如果他知道你追上来是跟我说这些,会感激你还是讨厌你?”
电梯已经到最后一层停车场,落地的失重感和地下的阴气让宁佳书有一瞬不适。
轿厢开了,她挺直腰从霍钦面前出门去,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只能听得见她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宁佳书回头。
“霍钦,你知道吗,就算我不喜欢和畅,可很多时候,我佩服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