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宝儿在屋里和阿宸玩儿,她和宝儿聊起来,听说是正在布置边防,那意思好像是要打仗。
是以如今一听萧珩这么说,顾穗儿的心马上提起来了。
萧珩迈步,走到了顾穗儿面前,抬起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两手握着她的肩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穗儿,这里是边疆,随时都可能发生我也无法预料的事。你现在怀着身子,我不想让你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我想让你带着阿宸离开。”
他微微抿唇,继续说道:“我会派侍卫护送你去,就去距离这里百里地的永城,那里虽然也是紧邻着北狄,但是却有城墙和峻岭,若边疆再起狼烟,永城也能守住。”
而这边的凉城,真的只是小小的一座边城而已,四周荒芜,连个遮拦都没有。
便是凉城附近,也时常有北狄的狩猎者骚扰边境。
他这么一说,顾穗儿的心都提起来了。
“可是……我不想走,我想陪你在这里……”以前在燕京城,她还不懂,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可是现在,她慢慢地明白了。
边疆战火,并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是稍不小心就能要人命的。
一旦离开了,说不得再也见不到了。
“真要出事,我陪你一起,我不要一个人离开。”
萧珩低头凝视着她,看她清澈眼眸中细碎的水光中折射出的固执,微微咬起的唇儿再再彰示了她的坚决。
“穗儿,你听我说。”萧珩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充满力道:“阿宸是我唯一的骨血,是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不希望他处于这种危险之中。而你,你现在肚子里有我们另一个孩子,如果你有个好歹,可对得起这个孩子?你不要忘记了,当初你怀阿宸时,便因那虎狼之药而让他受创,如今我们的另一个孩子,难道你也要置他于危险之中?”
萧珩这么一说,顾穗儿一时怔了下,她迷惘地仰脸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应该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在两个孩子和萧珩之间,她得顾孩子。
她不由得抓紧了萧珩的衣衫,拼命地咬紧了颤动的唇。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她只希望能和男人孩子好好过日子,可是如今,突然地,她竟然要面对这种抉择。
一瞬间,曾经萧珩教给她的那些诗涌入脑中,关于边疆杀戮妻离子散的,关于征战沙场尸骨无回的,那些壮烈的热血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回荡在脑中。
曾经以为这都是诗罢了,古人写的,和自己没关系的,是故事里的事儿。
可是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犹如汹涌着的大浪一般要将自己卷入其中。
她仰着脸,微微咬着唇儿,凝视着面前男人那俊美而刚强的容颜,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懂了许多以前不会懂的事。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都是带着些许颤的,不过这一次她没哭,也没有固执地要守着萧珩和萧珩生死与共。
她一下子明白了她要做的事情。
“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听,都听你的。”
她心里凉得仿佛刚刚喝了一口含冰的冷水,不过却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再次重复说:“我听你的。”
凉城的冬日里,白天总是很短,夜晚总是很长,才吃过晌午饭而已,此时已经不见了太阳踪迹,只有一扇窗子的房屋里昏暗得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在那昏暗的光线下,他却清晰看到了顾穗儿脸上一点点的变化,从惊惶茫然到无可奈何,再到一种奇异的坚定感浮现在她脸庞上。
他明白她想通了,也知道她会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这里。
他的手僵硬地握着顾穗儿纤弱的肩膀。
“其实,没事的。”萧珩哑声道:“其实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真得和北狄再次交锋,我们会赢的。”
他说这话,当然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既然是打仗,那怎么可能说一定能赢的,若是这个结局是注定的一定会赢,北狄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挑动这一场可能的战争呢?
胜负未分之前,谁都可以说自己赢。
护送顾穗儿离开的是胡铁带领的护卫队,同行的还有桂枝,谢大力以及宝鸭。
而诸葛管家和萧珩一起留在了凉城,帮着萧珩搭理城内诸事。
顾穗儿坐在马车里,搂着小阿宸,望着窗外。
她突然想起刚来的那时候。
那时候窗外艳阳高照,射在那枯燥苍茫的大地上,她满心雀跃,盼着能早点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现在才多久,竟到了离开的时候。
此时车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而下,收敛了锋芒的阳光温煦地笼罩在这一片广阔无垠的土地上,为这望不到边际的疆土涂抹上一层温柔的奶色。
往回看时,那古老到已经被风沙侵蚀过的城墙依然屹立在暖黄色的阳光下,写着“昭”字的大旗在冬日的风中飘荡出一层层波浪。
顾穗儿抬起手罩在额头上,眯起眼儿,试图去瞧那城墙上的身影。
那身影小而模糊,只是一个很小的黑点。
“娘,我想爹爹。”此时的小阿宸已经能说出比较顺溜的话了,他偎依在顾穗儿身旁,顺着顾穗儿的目光往远处看。
小人儿清澈的眼睛里分明倒映出车窗外那一整个浩瀚的世间,可是却隐约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我想回去,回凉城,不想离开。”
稚嫩的声音听在顾穗儿耳中,让顾穗儿不由得低下头。
她摸了摸阿宸幼滑的脸颊:“等过一段,我们就能再见到爹了。”
阿宸望着远方的城池:“那小舅舅呢?”
顾穗儿抿唇:“也能见到小舅舅了。”
这一次离开太过匆忙,她只来得及和宝儿说了几句话,还没让阿宸见到宝儿就这么走了。
她也是担忧自己弟弟的,不过心里又觉得欣慰。
如今的顾宝儿已经十五岁了,是一个少年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他随便往那里一站,顾穗儿都能感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热血和刚硬。
从昔年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宝宝变成了个男人家,顾穗儿这么想着。
阿宸却是又道:“过年的时候能见到爹和小舅舅吗?”
顾穗儿怔了下,眼中透出迷惘,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不能的吧。”
再过七八天就过年了,她知道肯定不能的。
阿宸轻轻哦了声,声音中透出失望。
他耷拉下脑袋,再次偎依在顾穗儿身边:“娘,你怕怕吗?”
顾穗儿闻言低头看着儿子,轻笑了下:“我害怕什么?”
阿宸:“爹不在,小舅舅不在,你会害怕。”
顾穗儿更加笑了,怜爱地摸着阿宸的脑袋:“那你呢?”
阿宸摇头:“我才不怕呢!”
顾穗儿:“嗯,你是男子汉,不怕的。”
阿宸皱起的小眉头竟有一丝孩子气的坚毅,他一本正经地望着那远去的城池,奶声奶气地道:“娘,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小妹妹的。”
他抬起小拇指头来,豪言壮语:“我什么都不怕!”
旁边坐着的是宝鸭和桂枝。
桂枝也就罢了,早就习惯了小阿宸的各种“豪言壮语”,可是宝鸭不一样。
她之前也是跟着诸葛管家过来边城的,过来后总算是和胡铁相会。
这么一个分离,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能再像一起拿矫揉造作,还是得赶紧嫁了才好。
于是在这边关,宝鸭和胡铁成亲了。
做了新媳妇的宝鸭性子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对人和善起来,做事勤快起来,她还喜欢别人叫她“胡铁家的”。
如今她听得小阿宸这一番话,自然是暗暗惊诧,不由多看了小阿宸几眼。
这小阿宸已经两周岁多了,虚岁是三岁了,生得唇红齿白粉雪可爱,就跟年画上画的小童子一般。如今这小童子扎着两个小髻,头上戴着明晃晃的珍珠小玉冠,身上则穿着软毛织锦小袄儿,映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珠圆玉润的好看。
偏偏这等好看的人儿,小小年纪,竟说出那么懂事的话。
这宝鸭从旁也忍不住夸赞道:“咱家小皇孙可真是个有大造化的,了不得呢!”
顾穗儿如今离开了萧珩,只觉得犹如无根之萍一般,唯靠着有个阿宸陪在身边,算是个心里的依托。
听得宝鸭说这话,她也笑了:“阿宸是个乖的,在娘肚子里就乖,如今更是懂事了。”
她看着亲昵地偎依在自己身边的阿宸,忽然就想起自己怀他时候做的那个梦。
后来她知道的多了,也看看书,便明白当朝□□出生时便有这般异象。
她的小阿宸,真是一个有大造化的?
这般造化的小阿宸,是不是也能逢凶化吉,连带他的爹爹平安无事?
顾穗儿闭上眼睛,抱紧了阿宸,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萧珩和宝儿都会好好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一家子团聚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穗儿在边关这么久也是听习惯了马蹄声的,知道那是成群结队的马,犹如轰轰巨雷一般袭来。
顾穗儿心中微惊,忙要看向窗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胡铁却陡然攥住了缰绳,勒住了马停在那里。
他望着远方,脸色突然一变,便道:“不好,这是北狄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时,那些人已经骑马赶至,将顾穗儿的马车团团围住。八壹中文網
顾穗儿望过去时,只见这群人约莫有十几骑,都是一色的北狄人打扮,为首的那一位生得皮肤黝黑,身形雄健,依然穿着翻羊皮袍子,头上戴着绣金丝羽翎帽,坐在那高高的大马上,看着凶狠至极。
这个人她见过一面的,是北狄的王子巴木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