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世界昏暗而神秘,封闭的玻璃窗,陈旧的电子钢琴和那窗前看不清容貌的演奏者。
琴台一点点的萤光下,苍白的手在琴键上弹奏。伴着琴声,黑暗中有人在低低吟唱。
窗外的月亮,似乎离这个世界很远,幽暗的角落里,像有着神秘的怪物坐在窗前自弹自唱。
屏幕前看直播的一个女孩握了同伴的手,“怎么办?我感觉他好帅。”
“啊,这啥都看不见,就看见一双手,你就觉得他帅了?所以你是手控吗?”
“不是的,不是的。”女孩急忙解释,“我们学钢琴的,有时候只看这手在琴键上落下的姿势,就知道厉害了。这绝对是一双被天使吻过的手,太强大了。”
另一个同伴说,“我也喜欢他,比我想象中的赤莲好多了,至少应该不是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子。哈哈。”
“他看起来有一点消瘦,但骨架和体态都让人感觉很美。这样不露脸的话,反而更有神秘感了。就是皮肤太苍白了点?”
“别说了,他的声音这么好听。我心动了,水果篮子刷起来。”
res的写字楼里,小萧的同事咦了一声,“以前被赤莲的编曲能力惊艳了,忽略了他的唱功,没想到他现场的演唱也很不错。这样的人才,你说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来我们公司发展?”
小萧咬着手指,满怀幽怨地嘤嘤嘤起来。
赤莲的观众不多,但基本每一位都热情洋溢。直播开了之后,直播间内讨论热烈,各色水果从天而降。
可惜的是,不管屏幕上刷起了怎么样的话题。
屏幕中的演奏者仿佛只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他坐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一首又一首地弹完了自己发布在红橘子上的歌曲。
情涩撩人的《雨中的怪物》,求而不得的《一墙之隔》,阴郁暗黑的《迷雾森林》。
三曲完结之后,屏幕里果然爆出了“承包你的水果园”的特效,下起了漫天的水果雨。
琴键上的双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会,黑暗里响起那道清冷的嗓音,
“有一首新作的歌,我还没有完成。但特别想在今晚让所有人听见。”
指尖落下,在琴键上按下第一个音符,悠扬的前奏响起,听起来像是童话一般清新而动人。
“曲名……《人鱼》。”
弹屏里听说还有新歌,迅速刷起话题
【有新歌(^-^)v】
【这一次的风格好像和之前又不相同,前奏清新愉快,像童话故事一样。】
【人鱼?童话故事,期待期待。】
【先别被题目骗了,雨中的怪物说得是怪物吗?我感觉叫雨中的欲望还差不多。】
【哈哈哈,都别吵,认真听吧,赤莲要开始唱了。】
沼泽中的人鱼,爱上了美丽的公主。
他愿意倾尽所有,为公主做三条最美的裙子。
第一条用阳光织就,碎碎金辉。
第二条用月华裁剪,盈盈似水。
第三条点缀上星辰,璨璨天仙。
公主披上华裳,送她去那舞台,眼见她艳如朝阳,眼见她戴上皇冠。
眼见她遇到英俊的王子,眼见她在月色里对影成双。
直到太阳升起,人鱼终究化为泡影,三魂归于九幽,一魄沾在她的心头。
当那歌声唱到“月光下对影成双”的时候,琴键上苍白的手突然停住了,窗前的人影离开了座位,消失在镜头前。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种经由变声器修改之后的诡秘声音响起,将整首温柔的曲调骤然拔到了高|潮。
宛若从肺腑中掏出的沙哑喉音,回响在空无一人的钢琴前,
“直到太阳升起,人鱼终究化为泡影。”
“三魂归于九幽,一魄沾在她的心头。”
***
睡梦中的半夏,总感觉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
那歌声不知从何而来,又轻又柔,绕在心头不散。
这一栋楼住得都是夜猫形生物,打麻将的,搞音乐的,玩游戏的,不到凌晨基本安静不下来。半夏本来早已经习惯在各种喧闹声中迅速入睡。
今晚却不知怎么了,总听着那隐隐约约的歌声,做着浑浑噩噩的梦。
她在梦里看见少年时期的自己,为了一条裙子跟着母亲去工地背黄土。
那时的日头很晒,母亲在她的斗笠下披了一条毛巾。
山里刚刚采下来的土被装进箩筐里,她用瘦弱的肩膀背起沉重的箩筐,往卡车的方向走。肩膀被背带磨得生疼,被汗水浸透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火辣辣的一片,难受得她想哭。
“耍赖,撒娇,在我们家,都是没有用的。”走在她前方的母亲说,“你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你想要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汗水来换。”
那之后过不了多久,母亲就住进了医院。苍白的病房里,坐着苍白的母亲。
“小夏,从今以后,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想要的一切,只能靠你一个人独自努力了。”
夜半的时候,半夏睁开眼,发现耳边的音乐声早就停了。
楼下传来英姐兴奋的哈哈大笑,“游金,双游!给钱,给钱。”
楼上不知道谁正在玩吃鸡,键盘打得噼啪响,“怂b,别舔包了,先扶老子起来。诶,你别走,哥!别走,扶我一把啊。”
半夏在这样的喧闹声中翻了一个身,感觉到胃里一阵阵的绞痛。或许是这段时间比赛过于辛苦,又或许是昨天情绪波动的影响。她发现好久没发作的胃病又犯了。
她捂住腹部,翻了个身,在一片嘈杂的黑暗中蜷起了身体。
早晨,天亮了很久,睡在窝里的小莲都醒了,却发现平时起得很早的半夏还躺在床上。
小莲顺着床单,爬上床头,发现床上的半夏蜷着身体,脸色发白,紧紧皱着眉头。
听见床头的动静,她睁开眼看见爬上来的小莲,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我胃有点疼,多躺一会。”
“胃疼?有药吗?”枕头边的小莲问。
“在抽屉里。”半夏有力没气地应了一句。
小莲在枕头边转了个圈,沿着床单滑下去,匆匆忙忙地爬过地砖,又顺着桌腿爬上桌面,用尽全力把桌子边缘松散的抽屉顶开一条缝,整个人掉进抽屉里去。
过了一会,他从抽屉里钻出来,嘴上叼着一整板的药片。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胃药,生产的厂家很多。进口的一板七粒,售价一百四十元。国产的却廉价很多,一大盒不过二十来元。当然效果也差了许多。
半夏抽屉里的显然是那种最便宜的药。
小莲叼着那一板药,很艰难的从抽屉里爬了出来,中途药掉了数次,又被他重新叼起。
爬上床头的时候,他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给半夏端来一杯吃药的水。
半夏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却露出笑来,“我们小莲真好啊,还会给我拿药。”
她接过小莲叼着的药,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发白地坐起身来,自己走到灶台边倒了杯温水,和着水把药吞了。
然后又挪到了桌子边,给自己盛了半碗粥。
“太好了,这个时候,还有热热的东西喝。”
半夏皱着眉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勉强自己喝了小半碗。慢吞吞地坐回了床边,拿起了小提琴。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莲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在小小的屋子里,从这里走到那里。
直到看见半夏拿起了琴,他才忍不住开口说话,“你应该休息。”
“你不知道,这是我中学时候,落下的老毛病了。”半夏和他解释,“休息时反而更难受,只有拉琴还能让我忘记一点痛苦。”
琴弓滑过琴弦,旋律在屋子中响起。
半夏夹着琴托的下巴一片惨白,紧紧皱着眉,冷汗从额头溢出,顺着脸颊流下来。明明显得那样痛苦,但她的琴声却仿佛比以往更为澎湃动人。
身体的痛苦,似乎激发了她心底深处的倔性,以至于她能在痛苦中抛弃一切感观,细细沉浸在音乐中,用灵魂拉出动人的乐章来。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灼目的阳光探进屋子,照在半夏的琴弦上。
她在阳光中拉了多久的琴,小莲就蹲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了多久。
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想,自己的目光离不开眼前这个太阳一般明亮的人。
被她的坚韧强大所吸引,被她的温暖炙热所吸引。到了今日,却发现哪怕是她的脆弱和痛苦,她的每一种面貌,都能对着自己产生这样致命的吸引力。
使自己忍不住用这样丑陋又无能为力的身躯向她靠近。甚至卑鄙地产生了永远待在她的身旁念想。
拉完曲子的半夏瘫在床上,半点都不想动了。她用仅余的力气,抬起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身边小莲冰冰凉凉的皮肤。
“有小莲在,真是好啊。平时我病了,这个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半夏躺在床上有力没气地说。
小小的守宫正叼着被子的一角,很努力地想要拖过被子,盖到半夏身上,却因为体型过于苗条而徒劳无功。
“别忙活了,你别看我现在很惨,一会就满血复活了。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或者唱个歌也行。”
“唱歌?”
“嗯,我生病了不是。就想听别人唱歌,哄一哄我睡觉。”
小莲想了一会,挨在她枕边唱起歌来。那声音低哑而诡异,却不显难听,反而有一种十分别致的韵味。
歌声像一篇童话,前期浪漫欢快,结尾却带着一抹难言的悲伤。
“这是什么歌呀,我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就好像是……不久之前。”
“歌曲的名字叫《人鱼》。”
“真的,就像童话一样,太阳的裙子,月亮的裙子,星星的裙子,真好听啊。”
……
到了太阳落山以后,半夏才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她从床上爬起身,套上外套出门买药。
慢腾腾走出屋门的时候,正巧隔壁的房门也推开了,住在隔壁的学长一副急匆匆的模样,略微显得有些衣冠不整。
但是看见病恹恹的她,学长还是顺口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半夏规规矩矩地学长点头打招呼,“学长好。我胃有点不太舒服,下楼买药。”
“我这里刚好有胃药,你先拿去用吧。”凌冬这样说完,转身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不由分说地塞在半夏的手中,自己关门又回去了。
半夏拿着药在门口愣了半天,翻开手里的袋子,发现里面放着的正是自己平时一直不太舍得吃的进口药,一百多元七粒的那种。
袋子里遗留着一张小小的外送单,半夏拿出来一看,发现这盒药是由外卖软件配送的,配送抵达的时间居然是不久之前。
“这么巧的吗?原来学长的胃也不太好?”半夏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