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妤能感觉得到,蒋禹赫拉她的那一下,力道有点大。
她手腕都被弄疼了。
也正如此,温妤几乎能肯定自己今晚一定少不了一顿骂。
回去的路上,蒋禹赫一句话都没说。
车里的气压低到温妤觉得好像稍微用力呼吸一下就会爆炸似的,就连司机和厉白也看出了蒋禹赫的不对劲,大家都沉默着,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温妤也只好闭了嘴,不敢再抖什么机灵。
回到酒店,温妤慢吞吞跟在蒋禹赫身后,原想各回各房避一避风头,可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掐断了。
厉白帮蒋禹赫提前打开了房间门,进门之前他停了一下,淡而冷沉地叫住温妤:
“跟我进来。”
温妤:“……”
一种强烈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门关上后,温妤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罚站在那,主动认错:
“对不起哥哥,是我贪玩,让你担心了。”
男人没说话,脱了外套,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
他这样不声不响反而让温妤更心虚。
温妤抿了抿唇,声音也弱弱地小了很多:“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哥哥,对不起。”
“下次?”蒋禹赫转身,声音蓦地提高了好几个度,冷漠又强硬,把温妤吓了一跳,“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有下次?”
“……”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担心你?”
“你觉得自己很重要是吗?”
“……”
这话虽然难听,但温妤知道今天的确是自己的错,便也认了。
她老老实实垂着头:“对不起。”
可蒋禹赫并没领情。
“你多大了,做事不知道分寸?”
“望江桥有服务台,你和厉白走散,不知道去寻求帮助?不知道让工作人员帮你用广播找人?”
“你以为我时间很多是不是。”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是不是?”
“三岁小孩都知道遇到事情找警察,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你是不会按110这三个数字吗?见到长得好看的男人就随便上人家的车,你是天真还是蠢?”
“你失忆而已,不是失智!”
这一番话劈头盖脸的,全都冲温妤而来。
她沉默地听着,轻轻咬了咬下嘴唇,胸口明显有一个深呼吸起伏的动作。
蒋禹赫看不到她的表情,顿了顿,抽开领带甩到一边,又背过身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起初厉白来告诉他温妤不见了的时候,他并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有那么几秒,他还轻松地觉得不见就不见了吧,反正自己也早就想丢了这个包袱。
温妤要是能自己找回来,那就是上天安排,如果找不回来,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她这个人。
可当后来他坐在车里,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去参加晚宴时,那种无所适从,心烦意乱,整个人像被什么在强烈抓挠似的不安,还是让他无奈选择了回头。
他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先是给老何打电话,毕竟只有他有温妤的手机号。可老何这几天休假带着家人回了乡下老家,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手机没在身边,总之电话打了很多个,一直都无法接通。
蒋禹赫只好亲自去了望江桥。
查过监控,一无所获。又沿着望江桥到酒店的这条路来回找了好多次,也无功而返。
温妤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生气是真的,动怒也是真的,唯独夹在这两者情绪之间的那点儿担心,他不想承认。
还好在最后一次准备报警找人的路上,他终于看到了温妤。
那一刻,悬吊在心尖上的一口气莫名松了下来。
然而下车后他却发现,她是被一个陌生男人送回来的。而那男人——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
是她曾经说过喜欢的类型。
愚蠢的女人竟然就这样上了陌生男人的车,这还不止,她还想与他交换微信,好像根本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不知道男人的别有用心。
一想到这里蒋禹赫的烦躁就更甚,他转过身,看着一言不发的温妤:
“我很忙,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请你直接走远点不要再回来烦我!”
安静的酒店套房里,温妤好半天没说话。
蓦地,她抬手抹了把脸。
贴在鼻子上的伤口贴跟着掉了下来。
“我可以马上走。”她闷闷地说。
蒋禹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温妤满脸都是眼泪,泪水打湿了伤口贴,手轻轻一带就脱落了。
温妤不是没在自己面前哭过,但每次都哭得振振有词,哭得理所当然,哭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这种一声不吭,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的样子让浮在蒋禹赫全身的那股燥意莫名凉了下去。
像一盆水突然浇过来似的,什么火都灭了。
他有些烦,摸出根烟却又没点,过了会才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一招永远都有用。”
——是的。
温妤在心里回。
但她今天不仅把【鳄鱼的眼泪】升级了下,还早就准备了其他的招数。
温妤的肩膀随抽泣轻轻耸了两下,把下午在集市上买的那对小泥人从包里拿出来——
“其实我去望江桥,是想买这个。”
蒋禹赫:“……”
“既然哥哥现在要我走,那我就走了。”鼻子一吸一吸,“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感谢哥哥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再抹了把眼泪,“希望哥哥以后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说完转身离开。
留下一个默默的,悲伤的背影。
门关上,四周恢复了安静。
蒋禹赫站在那,大脑嗡嗡嗡的,被这突然的一出搅得完全乱了套。
这种感觉就好像刚刚还在蜿蜒丘陵上开着重型皮卡,现场泥浆四溅,浓烟卷云,忽然一个急刹车,丘陵变成了棉花地,他怎么踩,怎么加速,引擎都软绵绵的。
手里的小泥人,成功让皮卡瞬间成了毫无攻击力的拖拉机。
那股强烈的情绪褪去后,只剩深深的无奈。
……他更烦了。
把小破泥人丢在桌上,蒋禹赫揉了揉眉骨,叫来厉白,“人去哪了。”
厉白指旁边:“隔壁。”
见蒋禹赫一脸心烦气躁,厉白忍不住做起了说客:“她在集市上看到卖泥人的小摊,就问老板有没有哥哥和妹妹的,说想送给自己的哥哥……我看得出来,她很在乎您这个哥哥。”
“而且当时集市上人的确很多,走散了也不是故意的,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一时乱了方寸想不到那些也正常,既然回来了您就别骂了。”
蒋禹赫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顿了顿,“我骂她了?”
??
大哥我站在门口都听到了好吗。
“还好,就是声音大了点。”厉白还是顾全了老板的面子,“您也是紧张她,她能理解的。”
“……”
蒋禹赫沉默着,把刚刚摸出的那根烟点燃,却又夹在指间没抽。
他一直看着桌上的泥人。
片刻后才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催厉白,“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好。”
厉白离开后,蒋禹赫抽着烟来到阳台上。
冷静下来其实他心里明白,温妤不能及时回来,他也有责任。
当初温妤要他的手机号,他不给。
但凡他演这个哥哥稍微走心一点,把自己的号码留给她,再或者给她点钱防身,都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烟雾模糊了蒋禹赫眼前的夜景,他吐出两口,下意识朝左边的方向看过去。
温妤就住在隔壁。
但现在窗帘紧闭着,只有一点光亮透出来。
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厉白这时又敲门进来,“老板,那个……她在收拾东西,说要走。”
“?”蒋禹赫站直,掐烟的同时骂了句脏话,快步朝隔壁走过去。
而隔壁——
温妤正全神贯注地贴在门背后听动静。
刚刚在隔壁被训了半天后,温妤已经清楚意识到,这次的炸.药包不同往常,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厉害。
要是不出手缓一缓的话,那男人骂到明天都不一定能熄火。
眼泪那招虽然老,但胜在好用,胜在他吃啊。
再打一招小泥人温情牌去戳他的良心,温妤就不信这男人还能继续炸。
很快,温妤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两个脚步声交替靠近。
她马上跑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开始演自闭。
三秒后,蒋禹赫到达战场。
他先看了眼房内,行李箱被拉出来打开,里面零零散散地堆了些衣服。
再一看,人已经躲到了被子里。
蒋禹赫皱眉,“你又在干什么?”
温妤一声不吭,躲在里面不说话。
蒋禹赫有些无语,试图伸手去扯被子,“出来。”
他手碰到的地方,温妤迅速扯回来,总之就是严防死守,绝不开口。
眼看着蒋禹赫的表情越发暗沉,厉白赶紧咳了声,“老板。”
这一声提示,意味深长又及时。
蒋禹赫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顿了顿,在床边坐下。
有些无奈。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语气明显地缓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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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妤轻轻抿唇,而后定了定心,将一个被哥哥骂到伤心极了的妹妹演到淋漓尽致——
“以前是你说让我学着习惯,是你说会对我好的,但现在你嫌弃我,还叫我走远点别回来,我说了那么多声对不起都没用,认错也不行。”
“我不走难道要留下来被你讨厌吗。”温妤说完顿了顿,强力补了一刀:“……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想赶我走。”
这些倒也不完全是演戏,某种程度上,蒋禹赫的那番话确实有点伤温妤的心。
现在她只是将那点难过稍稍渲染放大了下而已。
蒋禹赫也是没想到,他反倒成了被讨伐的那个人。
而且温妤这口气,说得自己好像一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闭了闭眼,他深呼吸了好几下。
蒋禹赫从来都是强硬的那一方,无论是工作还是私生活,他没跟任何人示过软。
可能是这二十多年都这么强硬,老天看不过去了,所以派来这么一个尾巴处处掣肘他,改变他,在他的原则底线上各种挑衅。
房里安静如鸡,蒋禹赫皱了皱眉,试过好几次,那些话还是说不出口。
“你先出来。”
就这么出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但温妤显然没干过闷在被子里这种事,才几分钟已经快被闷缺氧了,想了想,必须砍掉一些戏份,速战速决。
干脆她主动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好了。
于是从角落里探出一个头,“那你哄我一下我就出来。”
这突然的对视让蒋禹赫微微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温妤毫无遮挡的脸。
皮肤是那种很剔透的白,鼻梁上隐约看到细小的伤口,卷长的睫毛在眼底压下一片阴影,唇红红的,看着很软。
很漂亮,蒋禹赫承认。
而且和公司里那些整容打针的女星不一样,是那种不艳俗,一眼看着就很正统高级的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好像在哪见过的感觉又来了。
但是没有道理。
蒋禹赫见过的人过目不忘,不可能会不记得她是谁。
唯一能解释的,或许便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在自己潜意识里逐渐形成的一种习惯。
这也是他当初最不想发生的情况——生活里出现另一个人,并且慢慢成为习惯,一举一动都开始影响着自己。
见男人不说话,温妤又准备把脑袋缩回去:“不哄算了。”
蒋禹赫回神:“……”
就没见过这么能作的女人。
他快速伸手,在她躲回去之前把人拽了出来。
“自己做错了事还要别人来哄,谁惯得你这么矫情。”
温妤赶紧顺杆而上地眨了眨眼,“你啊。”
蒋禹赫:“……”
——你啊。
是你啊,你惯的!
你惯的你不负责吗?!
这酥酥软软又可怜兮兮的两个字,把蒋禹赫心里最后那点支离破碎的原则都给攻破了。
……
一地零乱被重新收拾完整,一场大戏又回归平静。
眼泪没白流,小泥人没白买,被子没白蒙。
多管齐下,到底还是温妤赢了。
蒋禹赫虽然还是一张臭脸,但他让厉白打电话给酒店餐厅准备她喜欢吃的椰子芝士,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哄”了。
温妤绝不贪心,见好就收,哭戏结束马上笑眯眯地拍马屁,“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蒋禹赫睨了她一眼,没搭理。
明明之前气得一身火,搞了半天还得反过来哄她。
什么祖宗啊这是。
又作又爱哭,偏偏自己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晚上找温妤推了晚宴,回来又吵了一架,这会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蒋禹赫也累了,起身道,“去餐厅把饭吃了。”
温妤已经在家里吃过,但这会儿还是得硬着头皮再吃一次。
还好早已过了晚餐的高峰期,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遇到熟人的几率大大降低。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
服务生递来菜单,蒋禹赫看了一眼,问温妤,“要吃什么。”
温妤低头假装玩手机避开服务生:“不用了,我就吃椰子芝士。”
蒋禹赫也没多想,随意指了几个菜。
点完菜,他敲了两下桌面,“手机拿来。”
温妤:“干嘛?”
嫌她动作慢似的,蒋禹赫干脆直接从她手里拿走,“密码。”
“……”温妤心一提,警惕道:“干什么?”
“怎么,手机里有秘密?”
的确有秘密,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也就微信里有个尤昕而已。
不过温妤早就把微信的app藏到了隐蔽的地方,轻易找不到。
“我能有什么秘密。”怕引起蒋禹赫的怀疑,温妤故作无所谓地报出来,“1357246,随便看。”
这是她习惯用的密码,先奇数再偶数。
蒋禹赫依次输入,顺利打开了手机。接着按开通话界面,拨出自己的号码
两秒后,他的手机响了。
手机被丢了回来,“把我的号码存好。”
温妤一愣,下意识道,“你不是说没必要跟我交换联系方式,说你没有无聊的时候吗。”
蒋禹赫尴尬了一秒。
“我现在有说给你号码是找你聊天吗。”
“……”
“你不想存可以删掉。”
“……”
温妤闭了嘴。
是你要我存你的手机号好不好,这是要别人号码的态度吗?
之前说没必要的也是你,现在凶巴巴要别人存的也是你。
什么臭脾气,真是难搞。
虽然心里不服气地碎碎念,但温妤还是成功忍住了怼回去的欲望。
还是那句话,见好就收。
毕竟今晚占便宜的是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满足一波蒋禹赫的虚荣心,让他体验一下“哄”了妹妹的好处。
于是温妤低头存下号码,打了几个字后把手机面朝蒋禹赫。
“这样好不好?”
手机屏幕上赫然存着一个称呼——
【亲爱的哥哥】
蒋禹赫:“……”
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做作。”
任谁都能看出大佬说这两个字时唇角流露出的三分嫌弃七分享受的精分表情。
暴风雨结束了,天晴了。
就在画面一片和谐,兄妹情深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时,厉白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低声说了几句后挂断,而后告诉蒋禹赫:
“是宁秘书打来的,她说赵小姐那边已经约好,明天上午十一点在mio餐厅见面,位置也已经安排妥当。”
?
赵小姐?
温妤蓦地想起厉白说蒋禹赫来江城的“私事”
mio餐厅是江城数一数二的顶级餐厅,能把人约在那,说明这顿饭在蒋禹赫心里很重要。
温妤在心底八卦了一圈,还是没忍住问:“哥哥,赵小姐是谁啊?”
蒋禹赫没理她。
“女朋友?”
“喜欢的人?”
“你是不是要去约会啊?”
她啰里啰嗦,蒋禹赫终于抬起头,望着她淡淡道:
“是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