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王妃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椅上,只微微笑着,朝娄大娘子点头,“请座。”
如今虽然不是在京城,她不能摆王妃的架子,但她是娄承业的岳母,那么,也是娄家大郎两口子的长辈。
一个长辈,跟晚辈点头打声招呼就好,起身相迎就不必了。
站起身相迎,那是头次上门的贵客和长辈。
但娄大娘子两种都不属于。
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倒叫娄大娘子不知如何出手还击了。
不过,她是知府家的长媳,怎能向一个村妇低头?
她淡淡说了声多谢,连头也不点,走到客座上坐下了。
庐陵王妃微微扬了扬眉,对二妞说道,“沏茶来。”
“是,太太。”二妞应道。
她双手叠于身前,微微欠身,像大户人家的丫头那样,十分的规矩。
十五岁的二妞,在家就十分的懂事,自从四年前刘大妞出嫁后,家里来了客人,都是她出来招呼。
什么倒茶水,指挥妹妹搬椅子,做饭端菜摆碗筷等,全是她做。
今天来了李家,庐陵王妃对她稍加提醒,她马上就记下了。
二妞卷了下袖子,先端来屋中柜子上的茶叶罐,用专门盛茶叶的小木勺舀了茶叶放进白瓷大肚茶壶中,又走到屋中一角的炉子那里,提起冒着热气的铜壶,往茶壶里倒了少量的热水。
娄大娘子瞧着她沏茶,只等她倒出茶水再嫌弃着说怎么不洗茶的。
哪知,二妞将第一道茶倒进一个盛残茶的盅里,接着才倒满热水。
盖上盖,须臾,二妞才拿起倒扣的茶盏,分别倒了几杯茶。
她先端起一杯,双手稳稳放到娄大娘子身则的小茶几上,又端了一杯给庐陵王妃,第三杯,则端给了屋中陪坐的李玉竹。
做好这些,她将铜壶提回到炉上放下,垂手立于庐陵王妃身侧。
三妞则站在李玉竹的身侧。
两个小姑娘都中规中矩地站着,没有晃肩扭头抠手指挠痒捋头发等不美的动作。
这一切,和大户人家丫头的表现,没有太大区别。
娄大娘子看得目瞪口呆。
这村里姑娘的样子,怎么跟她以往见的不一样啊?
庐陵王妃端起茶杯,微微笑道,“娄大嫂,请喝茶。”
李玉竹也端起茶杯,朝娄大娘子颔首微笑,“娄大嫂嫂喝茶。”
娄大娘子轻轻撇唇,端起茶杯来。
她发现,茶叶居然是银叶茶。
在镇安府,这属于上好的茶叶了,不过,这乡下的银叶茶能是什么好茶?
她拿着碗盖拨了拔茶叶,没喝,放下了。
“原来是银叶茶。”她微微一笑,“据我所知,上好的银叶儿茶是要上供的,民间不得留有优等品,对吧,李太太?”
言外之意,李家的好茶叶,要么是向人讨要的,比如向县令家讨要的,要么吃的是银叶茶的残次品。
上好的上交了,剩下的次品,就卖于乡下人咯。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她不喝次品茶。
李玉竹挑眉,这个娄大娘子进了屋不说正事,却说起茶来,话里话外透着对李家的鄙视,搞事来的吧?
庐陵王妃听多了这种棉里藏针的话,她微微笑了笑,“娄家大嫂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望向身边的二妞,“二妞你说说?”
二妞点头,望向娄大娘子,“娄大奶奶,我们太太说得没错,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被人说教了,娄大娘子不高兴起来。
她沉着脸色,“如何个不知其二?”
二妞说道,“刚炒出的银叶茶,味道最好,放得越久味道越淡。我们现在吃的茶,是我们乡里的炒茶师今年炒好的茶,虽然比不上上供的品种,但却是新茶。而上供到京城或府城的优等茶,则是炒好后要经过层层的挑选才能送上去,今年的新茶还在挑选中,娄大奶奶在家不可能吃得到新茶,吃的茶,一般是去年挑好的,您要吃到官家发下的新茶,得等到明年春天后,或者,到乡下人家中购买二等品。”
娄大娘子,“……”还有这种事?她不相信,“敢将往年的茶叶上交,没谁有那个胆子吧?”
庐陵王妃望向二妞,眨了眨眼。
二妞说道,“娄大奶奶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问娄大公子,或是问问其他官府当差的人,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这个事实。”
娄大娘子自持见多识广,没想到,今天竟栽在一个小村姑的手里了。
她自己吃的茶是隔年茶,却在嘲笑李家的新茶。
有些茶喝陈茶,而这银叶茶,讲究是越新口感越好。
哪怕是优等绿茶,放上一年后都不如二等新绿茶。
当众被打脸,娄大娘子窘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庐陵王妃见她难堪,想暴走的意思,便转了话题说道,“娄家大嫂,你找我可是有要事?”
娄大娘子稳了稳心神,说道,“正是,我想问问,李太太给二姑娘的陪嫁是多少。”
她家送来了四五千两的聘礼,李家一点陪嫁都没有,那可说不过去。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庐陵王妃。
庐陵王妃说道,“当然有,各色绸缎二十匹,各色细布十匹,银子一千二百两,价值百两的首饰四套,四季衣裳十六套,马车一辆,骡子两匹。陪嫁车夫一人,管事娘子一人,小厮两人,侍女两人。”
这些绸缎布料,有些是县令夫人一连几次送的礼物,有些是柴娥英给二郡主买的陪嫁品,有些是庐陵王妃省的钱买的。
至于那一千二百两银子,有一部分是二郡主自己赚的钱,其他的则是家里人凑起来给的。
在给二郡主凑嫁妆一事上,全家一致的默契。
连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大郡主,也大方地拿了一百两出来,还号召大家全都出一点钱,将数字凑得大些。
她的说法是,嫁妆少了会让娄家瞧不起二郡主,那等于瞧不起家里的三姐妹,这是叫她无法忍受的事。
几个哥哥每人一百两,柴娥英和李玉竹最有钱,她们各出了三百两。
置办物品的钱,则是庐陵王夫妇出的,没让二郡主花钱。
骡子还没有买到,李兴茂正在几个村里寻着健壮的骡子。
二十两银子一匹,如今的李家完全买得起。
马车用李兴安的大黑马。
陪嫁人员已到位。
四季衣裳也不是问题,冬季的大氅披风等,庐陵王妃早让李兴茂给二郡主买了两身,柴娥英送了一件,县令夫人也送了一件,其他季节的衣裳,已请了乡里手艺好的几个绣娘正在赶工。
庐陵王妃发现,虽然这些绣娘都是村里人,也没怎么去县城,但她们的手艺却不粗糙,更有几个,绣出的绣品比得上京城的绣娘。
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做了几十年的绣活,技艺早已炉火纯青。
她们之所以一直在村里住着,不靠绣技外出谋生,是因为不想离家,不想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
她们做的绣品针脚齐整,裁剪的布料没有一处不合身,除了花式老旧外,但这不是问题,庐陵王妃让大郡主画了几个流行的衣裳样稿,她们一看就会,照着缝制起来。
刚刚缝制好的四套春衫和四套夏衫,竟比二郡主在王府穿的还要精美合身,另外的四套秋衫和冬装也马上快完工了。
鞋子更不是问题,二郡主脚小,能随时买到合脚的鞋子。
娄大娘子听着庐陵王妃一样一样说着,暗暗心惊,这李家,居然给女儿这么多的陪嫁!
跟其他几个弟妹的陪嫁差不多嘛!
她们还想将李家女儿比下去呢,看来没戏了。
“原来李太太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便放心了。”她微微笑了笑,“对了,宴席要备多少桌,会请哪里的客人?”
“宴席的话,请的都是村里人,不少于一百桌吧。我们家将两个村的人全都邀请了,在家的都可以来吃宴席。”
清水河村和桃花河村,两村加起来有近两千人。
除去不在家的,或是小婴儿老人不方便来的,庐陵王妃估算着可能会有一多半的人前来。那么,一百桌是少不了的。
娄大娘子笑着道,“是呢,请得人多,礼金也收得多。”
庐陵王妃微笑道,“我们家不收礼金,来了便吃席。”
娄大娘子更加惊得目瞪口呆,“不收礼金,那这……”不是亏着嫁女儿吗?
庐陵王妃将她的惊讶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亏?
她这么做可不亏!
她要是收礼金,跟李家没交情的就不来了。
那她还怎么对外宣传女儿全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