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不悦地发出“啧”的一声。
肖尧穿好拖鞋,拉着沈婕在床沿上坐下,自己在小板凳上坐好,一手托起沈婕的小脚,另一手去脱她的袜子。
想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来,连脚带袜子放入水中。
登时,整个脚掌带大半个袜筒都没入了水中,只有2-3cm袜筒还在水面以上。
“你有病啊你!”沈婕骂道,用另一只脚去踢他,却被肖尧一把握住。
二人僵持了两秒,沈婕不情不愿地把另一只脚也没入了盆中。
“等我一下下。”肖尧站起身来,跑到皂片间拿了一块洗衣皂,有折返回来。
他先把沈婕的右脚捞起来,搁在盆上,往脚面上细细地打着肥皂。
被水浸透的短袜呈现出比平常更深的颜色,在灯光下反射出好看的光泽。
少女的脚背上有几处颜色比较浅的点,那是袜子里的气泡。肖尧打肥皂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把这些气泡抚平,可它们确是如此地顽强,为空气捍卫着水流的入侵。
少女的袜尖加厚层往下淌着水滴,一部分流回盆里,另一部分则流到了地上。湿透了的袜子紧紧地贴在少女的脚面上,肖尧打肥皂的时候抚平了一些褶皱,却又制造了一些新的褶皱。
为脚面打上肥皂以后,他又把沈婕的脚抬起来,往脚底打肥皂。
脚掌靠前的部分,尤其是靠近五趾的附近,有一些黑黑脏脏的地方,肖尧知道,那是因为她在荡秋千的时候,用光脚踩地面的缘故。
“你看。”肖尧把她的脚掌竖起来,招呼本人来看。
果然,沈婕看到了以后,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讨厌不讨厌啊。”
肖尧为这些弄脏的部分特意多打了两层肥皂,在少女的五指中搓着,那连接着脚指头的天鹅绒面料也在这样的揉搓下变形,拓展着自己的张力。
打完肥皂,把她的右脚放回水中,再将左脚捞起来,如法炮制。
“好了,我自己来吧。”沈婕说。
肖尧点点头,看着少女将左脚抬离水面,在一片瀑布中,伸手揪住袜筒边边,将短袜反脱了下来,抛在盆里,然后是右脚。
然后,细细地搓起自己的两只裸足来。
少女洗完了脚,肖尧端着塑料盆去皂片间的石制池子里把水倒了。
“那……”沈婕靠在衣橱边上,看着肖尧把塑料盆塞进床底:“我回房间去了,你早点休息,明明好好考。”
肖尧直起身子,走到沈婕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衬衫袖子:“今天……别走了。”
“啊?”沈婕一怔:“不行的啦。”
肖尧晃了晃沈婕的手臂。
“别闹,别跟個小孩子一样,”沈婕把扒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推了下去:“成熟一点,乖了乖了。”
“不是,你看啊,”肖尧说:“我今天见义勇为,受了伤,对吧,之后又被你推到撞了头,对吧,虽然说现在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头还是有点疼,一直晕乎乎的。
“往坏处想,万一轻微脑震荡了呢?万一有啥内伤,后遗症呢?”肖尧说得绘声绘色:“是不是得留个家属陪同观察一下,比较保险?”
“你这碰瓷还上瘾了是吧?”沈婕气笑了。
“你应该看过那些孤寡老人独居,去世了都没人发现,过了两三个月……”
“行了行了,打住,”沈婕做了个stop的手势:“你别跟我这扯了,我跟你说,沈天韵就住在隔壁,要是我不回去,不是给孩子看笑话吗?”
“看什么笑话?”肖尧把腰一挺:“她就是那个笑话!”
“?”沈婕迷惑。
“笑话……产生的结晶?”肖尧想了一下措辞:“不是,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咱俩又不是没一起过?”
“狗子,这就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沈婕认真地双手按住了肖尧的肩膀:“你听我说,天韵这孩子,我本来就不太放心。念体校的孩子都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还老夜不归宿,对吧?你不是文人吗,孟母三迁总晓得伐?咱们两个要是……你说,大家岁数都差不多,立的什么好榜样?”
肖尧不太认可,但眼见沈婕难以被说服,便退而求其次:“那好吧……你让我亲一下再走。”
“一边去!”沈婕笑着说道:“得寸进尺了是吧?”
“?”
沈婕离开后,肖尧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明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时候失眠,多多少少有点儿不妙。
肖尧翻过来,侧过去,无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身边空着的床面。
孤枕难眠这个成语没有人不知道,但是出处已不可考。
《诗经》当中说“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李太白在《月下独酌·其三》中写道“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自己离这个意境,就还差一罐啤酒。
肖尧想听听歌帮助睡眠,这才又想起来,随身听被宋海建给没收了。
然后他又开始肚子饿,后悔晚上在中意快餐吃少了。
钱钟书在《围城》中写道,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长得像失眠的夜,都比不上因没有面包吃而失眠的夜那样漫漫难度。
他考虑出去吃点宵夜,但是又没精神动弹。
至少自己现在可以想吃宵夜就吃宵夜,不用斤斤算计着那几元,十几元,这也是一桩人生幸事。
至于软饭硬饭的……软饭硬着吃就好了,男人,能吃上软饭也是本事,这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的!
……
……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睡意——感觉像是睡着了,又感觉像是没睡着。
做了一个梦,但是好像又没做梦。
“铛,铛,铛。”房间里的老式挂钟醒着鼻涕敲了起来,将肖尧从浅层睡眠中唤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醒了,而且完全醒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然后,肖尧就看到了床前站立的那个黑影,心下大骇,鼻腔中一凉,差点叫出声来。
接着,那黑影伸出了自己的手,帮肖尧掖好了身上的毛毯。
她的动作很轻柔,肖尧想到自己小时候发烧的夜晚,母亲也是这样温柔地给自己掖被子。
可是,这样的母亲,最后为什么背叛了父亲……不仅背叛了父亲,还背叛了……
沈婕给肖尧掖好了毛毯,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半蹲了下来,打量着少年的脸。
肖尧屏住了呼吸,眯着眼睛偷偷观察。
大概这么看了一分半钟,少女叹了一口气,扶着床沿想站起来,却被肖尧一把拉住了胳膊。
这下,轮到沈婕大吃一惊了。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另一只胳膊也被肖尧捏在手里。
“干什么——啊。”
肖尧的两只手一起用力,将少女拉向自己。沈婕没有站稳,上半身直直地摔在了肖尧的身上。
“妈妈。”肖尧发出了近似于梦呓的声音。
沈婕狐疑地打量着肖尧的脸,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梦游,后者却睁开了眼睛:“陪我躺一会儿吧,就一会,等我睡着了你就回去。”
“不——行!”少女想要起身,肖尧的力量却好像大得惊人,牢牢地钳住了她。
接着是一番来回拉扯,直到少女整个人躺在了床沿上。
“就一个小时。”少女伸手拿过了肖尧的手机,给自己调闹钟。
“行。”肖尧连连点头。
“我真想掐死你,”沈婕故意把两只手比成一个“掐”的动作:“我发现你这人不要脸到无敌的地步,比流氓还流氓。”
“你把头抬一下。”肖尧眼见目的达到,自然不在意沈婕半真半假的埋汰,反而自嘲道:“要不我现在怎么跟龙哥带鱼这些流氓混到一起了呢。”
“就徐捷飞内种流氓阿飞,”沈婕瞪着他,把自己的脖子抬起来一点,以便肖尧把手臂从她的颈后穿过:“都比你更知道尊重女生。”
肖尧的右臂垫在沈婕的脖子下面,左臂将她搂在怀里,舒服了。
“我错了老婆,改。”
“别跟我说话!睡觉!再哔哔我就走!”
肖尧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还有眼睛。
……
……
妈了个鸡,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有啥邪念,而是……怎么说呢?
肖尧一直以为,抱着姑娘睡觉就和抱着枕头与布偶小熊一样舒服。
此时此刻他方知晓,这不过和“少女的内衣内裤一定是纯白全套的”一样,都是童贞男子无知的妄想。
首先,他的右手很重——少女的脑袋和布偶枕头根本不是一个质量等级。
其次,抱着布偶枕头你可以随意扭来扭去,抱着姑娘则不能。
肖尧想动一下,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醒了沈婕(如果她有睡着的话)。
肖尧觉得鼻子有点痒,坚持了小半分钟,这才把左手缩回来,轻轻骚了骚鼻尖。
“别动。”少女呜咽了一声。
你看看,这就来了。
肖尧的脸颊又开始痒了起来,他断定,之所以自己老是这里痒那里痒,罪魁祸首乃是沈婕的头发。
于是,他把头向后靠了靠。
嗯,这样就好多了。
万籁俱静中,他听着沈婕不轻不重的呼吸声。
少女的身躯,有亿点点烫。
肖尧发现,这呼吸声乃是阻碍自己入眠的元凶。
自己的呼吸如果和她的呼吸错开,那就会连成一片,始终在听呼吸声。
于是他试着将自己的呼吸与对方同步,却始终不得要领,一会儿就乱了阵脚。
肖尧想起一个故事,说有个小孩子问老爷爷,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放被子外面还是里面,老爷爷说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当天晚上,老爷爷失眠了,因为他不管把胡子放在被子里还是被子外,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这个呼吸问题,也正是如此这般。
肖尧终于意识到了,就睡觉这件事本身而言,还是自己一个人舒服。
起码得背靠背。
沈婕呼出来的热气喷到他的脸上,湿漉漉的,这让肖尧难受极了。
他开始试着把已经麻掉的手臂从沈婕的脖子下面抽出来,却是怎么也抽不动。
无奈,只得用力一抽。
“啊,啊!啊!”沈婕忽然惊醒了过来。
“不好意思,”肖尧真心抱歉道:“不好意思。”
嘴里一边道歉,一边悄咪咪地背转过身去。
不,背对背还是太不甘心了。
肖尧又转了回来,轻轻抱住沈婕的一只胳膊。
“你别挤我,我要掉下去了……”沈婕口齿不清地抱怨道。
不好意思啊,这毕竟是个单人床,肖尧这么想着,又朝墙壁方向后撤了两厘米。
沈婕忽然猛地起身,坐在床沿上,发呆。
肖尧知道,她要回去了。这次,他不准备再纠缠挽留了。
令他未曾想到的是,少女把枕头抽走,丢在床尾,然后调了个个儿,与肖尧头对脚躺下,再次裹紧了他的小毛毯。
?
行吧,这样好像是宽敞一点点了。
肖尧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终于停止了折腾,沉沉睡去。
不知道究竟沉睡了多久,反正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帘布上已经有了亮色。
他听到早起的鸟儿啾啾的叫声,还有一阵熟悉的,若有若无的鼾声。
说好的定一小时闹钟回去睡的呢?说好的沈母三迁,立个好榜样的呢?
肖尧决定尽自己的责任,唤醒这位可敬的,生命的母亲。
毛毯已经被少女踢开了,那两只小巧的,形状完美的小脚就这么摆在肖尧的脸边上。
借着微曦的晨光,肖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女的双足。
那是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看厌的景象。
纤秀的足弓,丰润的足跟,整齐的脚趾,唯有第二根食指鹤立鸡群,比其它四根脚趾都更长。
没有涂指甲油,小小的指甲却好像闪烁着某种自然的光泽。她的脚指甲似乎刚修剪过,端头平整,顺滑,牙白很小,略透红润,修匀整齐,好像律动的音符。
她细长的脚趾整齐地并拢在一起,细密柔和的趾缝,红润嫩滑的趾肚,根本就是熟透的葡萄,娇嫩欲滴,陈列在肌肤胜雪的脚面上。
她的脚底好像一块无暇的美玉,脚弓的弧度优美到就像是在展示几何学的美——天知道,那可是肖尧最讨厌的课程。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运动型的少女,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出什么老茧和死皮,只有脚后跟的部分有一对完全对称的血痂,看起来是新伤口,这让肖尧觉得有些心疼。
肖尧不知道的是,从小到大,沈婕都很少穿皮鞋,因此在高档运动鞋的悉心呵护下,玉足的长成没有任何的阻挡,浑然天成,脚的弧线从脚尖到脚跟都很直。
因此,这次穿新皮鞋走了那么远的路,某种意义上算是一次技术性失误了。
肖尧欣赏着少女足底的纹理,凑上去闻了闻。好像……由于洗过的原因,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又好像有阵若有若无的芳香,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出于对科学无比的好奇和渴知,他伸出舌尖,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嗯,没什么味道,非要说的话,有点咸,但也还好。
同样出于对共生对象……还剩余的尊重,他放弃了把葡萄含在嘴里的想法。
是时候叫醒她了。
肖尧伸手,在沈婕的足心挠了一下。
“嘿,嘿。”
没反应,呼声依旧。
肖尧再次挠了挠少女的掌心,这次加大了幅度。
然后,用两只手,同时挠两边脚心。
……还是毫无反应。
你脚心的皮怎么这么厚呀?
他在这种行动中得到了童年时的乐趣。
那时在幼儿园的时候,每天中午都有强制午睡时间。
肖尧是最调皮捣蛋的那一个,因此经常被阿姨用风油精抹眼睛。
幼儿园午睡的时候,小朋友都是一个头,一个脚,头对头,脚对脚。
因此,睡不着觉又不敢太造次的小肖尧,百无聊赖地辗转反侧的时候,
就会发现,左边是一双脚,右边还是一双脚。
因此,恶作剧挠脚心这事,肖尧可是太熟了。
有时候,甚至会把旁边小朋友的袜子给剥下来——
嗯?
肖尧心念一动。
先前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双新买的,黑色的短丝……
忽然想看看她穿是什么样子捏……
肖尧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投向了那个越收拾越乱,永远堆积着杂物的沙发。
应该,就在那个包里没错。
计划是这样的,悄咪咪地走她身上翻过去,走到沙发上,拿了东西回来,然后给她穿上……
要不还是算了吧,看时间一会儿沈天韵也该起来了?
肖尧正在盘算的时候,忽然觉得颈项一凉,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脖子上,然后咚的一声,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
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有病啊你,”沈婕嚷了起来:“这大半夜的挠什么挠啊,痒死我了!”
……
“干什么,又装死?”沈婕带着起床气,怒气冲冲道。
……
“狗子,你死啦?”
……
“你没事吧?”少女的声音终于有点着急了。
——分割线——
星期四的早晨,肖尧歪着脖子,带着疲惫的伤痛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今天沈婕没有再陪他上学,所以只能像往常那样独自出门上学,居然已经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按往常,这种雨一般会被肖尧无视,不过今天沈婕提醒他带伞了——打起这把lv的伞,肖尧感觉自己身上的旧校服都像路易十四的珍藏了——呸,不吉利。
他一边转动着伞,把细细的雨滴甩开,一边用手去揉脖子。
因为下雨而且脖子难受,他没有骑自行车,而是选择步行。
真的是太痛了,早上那一脚,差点没把他的头踢进胸腔里去,加之一夜没怎么睡好,他到现在都有些迷迷瞪瞪的。
虽然往常遇到考试也大多没准备好,可今天脖子这个状态,抄都转不动头啊,肖尧想。
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女生也在往校门里走。
少女也穿着校服,球鞋,披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歪着脑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脖子。
“郁璐颖!”肖尧挥了挥手。
郁璐颖站定,回身看到是肖尧,皱起了眉头,一转身,快步走进了校门。
哎,还是小姑娘心性,肖尧想。
走到学校门口时,他看到一个新熟人在等他。
“你想干什么?”肖尧警觉地想要去摘书包,然后想起自己因为今天要考试,没带书包。
昨天打架那“飞机头”披着一身厚厚的黑色雨披,摆一脸假笑,正缓步朝肖尧走来。
肖尧把雨伞收了起来,当作剑摆了一个起手式:“你想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朝门卫室张望——秦大爷固然不是小流氓的对手,但总能快速摇人。
飞机头见状停了下来,伸出右手举起,左手入怀去掏——一定是凶器,不会是砍刀吧?希望这把昂贵的伞有配得起它价格的质量。
肖尧刚要一伞戳在他的手上,那飞机头已经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了——是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
“尧哥,对不起了!”飞机头一鞠躬,双手把钱递了过来:“昨天打坏了你的书包,还有你的烧烤,还有别的——要是还不够,兄弟再去想办法。”
肖尧狐疑地用伞尖挑过了这几张钱,也不同他客气:“够了——还有多,莪就不找了哈。”
“不用找不用找。”飞机头点头哈腰地跟了上来:“当作精神赔偿损失费。”
“那可能,不太够。”肖尧朝校门口走去:“你还跟着我干嘛?”
“尧哥,您是信教的,信教的都是好人,”飞机头拍着马屁:“愿意宽恕别人。”
“谁说我是信教的?”肖尧莫名其妙道。
“啊,”飞机头一愣:“反正哥,昨天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行么?”
什么鬼?自己最近是沾了什么容易吸引流氓朋友的体质吗?
“你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吧?”
“尧哥果然体面人,大人有大量,说话爽快,直来直去!”飞机头竖起了大拇指。
“少废话,有事就快说!我要考试了!”肖尧重新撑开伞,继续揉着自己的脖子。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昨天跟张公子那事儿,实在是闹了个大误会,”飞机头解释道:“哥几个都认错人了,把张公子当成了……我们经常找他借钱的,另外一个朋友。”
“所以呢?”肖尧莫名其妙地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张公子不是您的好朋友吗?”飞机头道:“你帮我跟他求求情,让他爸别追究我们了……不是说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的吗?”
“上帝会原谅,那你找上帝去。”
“我这不是来找了嘛。”
肖尧好气又好笑:“谁跟你说张正凯是我的好朋友?”
“啊?”飞机头一呆。
“你这拜错码头了,”肖尧回身,拍了拍飞机头的肩膀:“他不想杀了我就已经不错了。”
说完这话,他就在秦大爷的目送下,走进了校门。
“哎,尧哥,尧哥!”飞机头不敢跟进学校,站在他身后直跺脚。
上午考的第一门是语文,肖尧的拿手好戏。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先做阅读理解,然后写作文。
从下列两题中任选一题,写一篇800字左右的文章。
第一题:我们是初升的太阳;我们是风华正茂的中学生。校园里,我们生气勃勃;校园外,我们热情奔放……以“我们是初升的太阳”为题作文。
第二题:以“我的视线”为题作文。
要求:
(1)文中不得出现与考生本人有关的校名和姓名,若不可避免,用代号表示,如a中学、b老师、小c。
(2)不得使用试卷中的阅读材料。
我的视线是什么勾八题目?
肖尧的视线落在了斜前方郁璐颖的脚脖子上。
视线,视线……
算了,果断初升的太阳。
略微构思了一下,下笔如有神,肖尧没费什么力气,就在这个阴雨天以朝气蓬勃的新时代青年为主题写就了814个字的《我们是初升的太阳》,全是技巧,莫得感情。
有点满意啊,可惜估计下午就会忘记写了些什么,要是能拍照下来以备后用就好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肖尧把试卷翻到最前面,开始做看拼音写汉字和课文默写填空。
居然……全都做出来了!明明没有背,但就是记得,嘿嘿。
交完卷以后,肖尧觉得心情十分舒畅,这是一种全新的舒畅角度。
中午在食堂,肖尧与熊吉、华昂、沈斌、张嘉龙以及带鱼六个人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方桌旁。
“只有智障才能想出这种作文题目来!”带鱼愤愤不平地嚷道。
“嗐,作文嘛,随便写写,标题写对凑够字数就好。”熊吉说。
“下午考什么?”肖尧把毛豆咸菜肉丝往米饭上面赶。
“政治和生物。”华昂说。
“哎,”带鱼说:“尧哥你放暑假有什么安排?”
“安排?”肖尧一怔,这他还真没想过。
他只想在家里和沈婕一直腻在一起,直到永永远远。
“对啊,”带鱼说:“找地方大家一起去嗨皮嘛。”
“夏天那当然是要去海边啊。”沈斌说。
“算了吧,魔都的海边又不好看。”张嘉龙沉声道。
“都说魔都的海不好看,到底怎么个不好看法啊?”肖尧有些好奇。
“我怎么知道,”张嘉龙理直气壮道:“我又没见过。”
“你们都是魔都长大的,谁见过魔都的海?”肖尧看向其他人。
“没见过。”“没去过。”“不知道。”“只知道不好看。”“……”
肖尧有些无语。
“不然去大汤山泡温泉。”
“大夏天泡温泉,我看你是脑子进了温泉。”
“热带风暴水上乐园?”
“你们几个是不是五行缺水?”
“夏天不玩水难道去滑冰?”
“滑冰也行啊!”
“冰不还是水吗?!”
“水上乐园?”肖尧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共青森林公园的闯关挑战,登时来了精神:“你说的水上乐园是在哪啊?它大吗?”
“松江府?”
“不是,就在锌庄那。”
“就在魔都啊?”肖尧说:“那我想去看看。”
热热闹闹地讨论完,没能达成共识,稍事休息,便开始了下午的考试。
下午的第一场是政治,这对于肖尧来说,亦不是什么问题。
和以往一样,肖尧习惯性地在每一道问答题的答案前面写上根据某某某主义。
第二场生物考完,肖尧已经身心俱疲地瘫坐在椅子上。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两天,就有点难受。
如果像之前一样,都没多少会的,那倒也轻松,可现在就要绞尽脑汁调动郁璐颖的知识储备了,实属一场大战。
是说,沈婕今天在做什么呢?天韵宝宝呢?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懒洋洋地收拾文具。
他感到有一道淡淡的阴影落在桌上,下意识地抬头,却见是蹙着眉头的郁璐颖。
“走吧?”郁璐颖微微摆了摆头,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肖尧下意识地观察周围,只见考场的学生离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各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扭头注意到这边。
“嗯,走。”肖尧站起身,赶紧离开了教室。
郁璐颖紧紧跟在肖尧身后,二人夹杂在不算密集的人流中,穿过长长的走廊,沿着扶梯下楼。
“外国人把那京戏~~~~叫做beijingopera,没见过那五色的油彩,楞往脸上画啊啊~~~~~”
校园里的大喇叭又在放着这类乏味无聊的歌曲,肖尧走得很快,将歌声甩在了身后。
走出校门口,一眼就看到波哥站在教堂的门口,和张嘉龙谈笑风生,见肖尧出来,都大大方方地对他挥了挥手。
肖尧和郁璐颖看着两边来往的车辆,朝着郁波和张嘉龙走去。
忽然,昨天那个“飞机头”从教堂的边门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和郁波说了两句什么,又提着扫帚走进去了。
“波哥。”“舅舅。”二人向郁波请安。
“波哥,那小子怎么又跑你这来了……?”肖尧的眼睛瞥向了教堂里面:“早上他来找过我了,还要我跟张正凯求情,希望他爸爸能放过他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你昨天就是和他打架的吗?”郁璐颖转头问道。
“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张嘉龙开口道:“徐午辰这帮人已经跟波哥讲好了,在波哥的监督下参加一段时间社会公益服务,张正凯就不再追究他们。”
“徐午辰?”肖尧不解。
“就是那个飞机头。”
“哈?”肖尧有点捋不清状况:“波哥,你连张正凯他爹都能搞得定?”
“毕竟自从波哥调过来以后,咱们这一片的治安是好得太多了,”张嘉龙笑道:“这点面子总还是有的。”
义警咯这算是?肖尧想。
“行了,”郁波把厚重的手掌拍在张嘉龙的肩上:“就你话多。你们几个都快回去吧,明天不还得考试吗?”
肖尧又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大致理解——看样子,短短的一天内,波哥是和多方都达成了交易,让这个“徐午辰”和他的朋友们免遭来自上面的怒火,改由波哥对他们进行“社区服务劳动改造”。
波哥似乎总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把人们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先是张嘉龙、带鱼他们,再是自己和沈婕,现在又是……
辞别了郁波,肖尧与张嘉龙、郁璐颖一起走了一段路。
张嘉龙很快就和陈鹿汇合吃串去了,于是又剩下肖尧和郁璐颖俩人。
肖尧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有点担心张正凯会偷偷跟踪。
“你一直心神不宁在看什么呀?”郁璐颖不解地问。
“还不是怕沈婕那个未婚夫跟踪我到家去抓她?”肖尧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哦。”郁璐颖口气淡然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两个人有一阵子没开口说话。
曾几何时,自己和郁璐颖也是这样,每天放学顺理成章地一起回去。
“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没必要吧?”郁璐颖抿了抿嘴:“我看了,没人跟着我们。”
“你确定?”肖尧还是不放心。
“确定!”
二人此刻路过的是一条平时不太走的小马路,行人和车辆都不多。下午刚下过雨,地面上有着一滩一滩,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小水洼,时而映出两侧陈旧的建筑和灰暗的天空。
天还没有黑,肖尧和郁璐颖一边走,一边一跳一跳地闪着脚下的水洼。
“话说,你家应该往那边拐了吧,还跟我一起走?”肖尧停下来,指了指另一边的岔路。
其实,正常来说,回肖尧家一定会路过郁璐颖的家,只是因为绕远的缘故,才有了这两个不同的方向。
“嗯嗯~”郁璐颖摇摇头,从鼻子里发出表示否认的声调:“今天我要去你家。”
“?”
“去见沈婕。”
“哦,咋了,忽然就……”肖尧继续迈动脚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我要去把我们两个人共生的事情告诉沈婕。”
郁璐颖的口气特别淡然,就好像在说“我要去你家喝杯水。”
肖尧一个急刹再次立定,吓出一声冷汗:“为什么要告诉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郁璐颖仰了仰下巴。
“……我不知道。”
“我不想你每天都被你的小野蛮女友打。”郁璐颖说。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郁璐颖的重音落在“就为”上。
“不是,这个事情我已经说过她好几次了,”肖尧连连摆手:“昨天的事情,是因为……”
“你在害怕什么?”郁璐颖咄咄逼人地向前进了半步:“你为什么害怕让沈婕知道?”
“我……”肖尧一时语噻。
是啊,我为什么下意识地不想让沈婕知道?
肖尧陷入了沉思。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秘密应该被保守,不该让任何人知道。
在和沈婕来往的这段时间里,肖尧也不是没有想过,向她坦诚自己和郁璐颖的这种超自然联系。
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他肖尧一个人的秘密……
但是,自己为什么甚至从来没有和郁璐颖商量过呢?
可能,单纯只是怕沈婕吃醋而已?
试想,若是沈婕和张正凯拥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共生关系,自己心里一定极为火大。
甚至难免会产生“那你要不去跟他过好了”的念头。
自己这么喜欢沈婕,尚且会产生这种想法,何况沈婕……
她对自己的感情能有多深,肖尧心里还是有几斤几两的。
不过。
肖尧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若是有一天不小心被沈婕自己撞破这个秘密,免不了要大吵一架,还不如主动坦白从宽。
更何况。
虽然肖尧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不肯向沈婕坦诚共生的事情,还有一个自私又低级的动因。
这有些卑劣,但是他必须面对真实的自己。
他怕沈婕知道共生的事情以后,以此为理由,拒绝和他再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毕竟,他俩之间的任何接触,都会共感到郁璐颖身上,这事儿不提就还好,只要往这方面想,就会越想越尴尬。
恋人之间的接触,现在的她,本来就不是特别情愿吧?只是碍于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关系,一直在对他让步而已。
一旦让她获得了这个完美的理由……
攻略进度也就到此为止,乃至归0了。
但是,做人不可以这样自私,这不是他肖尧的风格,这不是骑士的处事方式。
用波哥的话来说,这是一种诱惑,诱惑就是要拿来战胜的。
既然郁璐颖已经主动提出来了,那这就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契机。
“你傻了,说话呀?”郁璐颖伸出手,在肖尧的眼前晃了晃。
“没有,我没有什么害怕让沈婕知道的理由。”肖尧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你想清楚了,只要你同意,我们就一起去告诉她吧。”
“真的?你也想清楚了?”肖尧的态度一时让郁璐颖又有点怂。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