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蝶像一摊泥似的靠在出租车的后排,任由司机拉着她在高架上飞驰,脑海里还是隆隆的动感音乐,马尾辫早已散开,长发如瀑,红唇似血,酒精沿着毛细血管在五脏六腑里化开,头皮麻麻痒痒的,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她和赵小媛在宿舍楼下分别,独自一人去了酒吧。
这一年多李如蝶没上单,一直在做培训,时间自由,而赵小媛一早还要去东家家报道,不能像李如蝶那样一晌贪欢。
李如蝶发现司机从后视镜不断的打量自己,恶作剧心起,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司机吓坏了,放下所有车窗,“小姐,你可千万别吐!”
“你再盯着我看,我就真吐了。”
“……”
车开到宿舍楼下,李如蝶挣扎着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司机问:“没有微信或支付宝?”
“没有。”
“啧,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现金。”司机嘟哝,找了钱递给她。
李如蝶拿起那张五十元放在眼前看了看,“啧,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假币。”
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黑灯瞎火的我就看不出来?你错了,我就算两只眼睛都闭着,摸都能摸出真假。你别不承认,我知道这车里有录音。”
司机一脸尴尬,只好换了一张五十找给她,“我是不小心拿错了,”又忍不住佩服地问:“小姐,你是不是在银行上班的?”
“不是,我是做家政的。”
“家政?”司机没反应过来。
“就是做阿姨啦。”
“啊?瞎讲,哪有你这么漂亮的阿姨?”司机压根不信,阿姨还穿吊带裙?
李如蝶“哈哈”大笑,“因为我是漂亮阿姨嘛!”
宿舍里黑灯瞎火,李如蝶回到自己房间,刚一头栽倒在床上,手机突然响个不停,居然是来自前东家太太的语音电话。
李如蝶本不欲理睬,忽地想起某一任前东家是移民了的,这个点儿打来电话,难道有什么大事?
要说这前东家太太对李如蝶向来不错,她想想当初临别时收到的大红包,终于下定决心,从床上爬起,接了电话,“潘太太?最近好吗?”
“小李,你好,你那边是半夜吧,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你有个亲戚在松海找女儿?说来真巧,我前天上午送我儿子到学校,在他们校园里看到个小姑娘,跟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长得很像很像……”
“……我本来前天就想打给你,想想还是不要一惊一乍,我就到我们的妈妈圈子去打听了,还好这个学校华人不算多,叫我打听到,你猜怎么着?那个小姑娘还真是领养的,父母都是纯种白人,就她一个黄皮肤,她是一年级的,比我儿子低一级……小李?小李?喂?喂?”
李如蝶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在的,谢谢你,潘太太,我等下将那张照片发给你,你要是有机会,能不能帮我也拍一张那个小姑娘的照片?”
“好啊!”潘太太一口答应,“他们下个月学校要搞嘉年华,我去拍一张她的照片发给你。”
李如蝶挂了电话,走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点了根烟,虽说依旧头疼如裂,但终于清醒不少。
世界上岂有那么巧的事?
先不说那孩子被外国人收养的可能性。
人长大是会变的,当初潘太太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面的小女孩连三岁都不到,怎么可能和一个一年级的小姑娘长得像?
李如蝶压根不抱希望:潘太太是个陪读妈妈,每天孩子上学,她一个人守着一套空荡荡的大房子,无聊到连煎个荷包蛋都要拍照发朋友圈,看到个长得有两三分像的小女孩,赶紧热心肠起来,觉得有善事可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从相册里找到那张翻拍的照片,盯着看了几眼,发给潘太太。
潘太太回复:“你等我消息,先别告诉你亲戚,万一空欢喜。”
李如蝶耸耸肩,她早就练就万事无所谓的态度。
刚要上床,手机又是一闪,竟是顾湘发来的微信,“我在你楼下。”
宿舍在五楼,李如蝶刚往下走两层,就看见转角处靠着个细细的黑影,正是顾湘。
“出什么事了?”李如蝶沉声问。
顾湘低声把前面那出大戏如实相告,李如蝶听得冷笑连连,“看不出来啊,谢雨生这鳖孙还有傍富婆的本事。”
“是啊,他瞎了眼,把我也当成富婆了,后来发现不是。”顾湘自嘲道。
李如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对不起啊,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顾湘苦笑,道:“我本来是要去跟他坦白的,准备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我连怎么道歉怎么求他原谅都想好了,谁知道他倒先向我‘坦白’了。”
“嗯,老天有眼,帮你悬崖勒马。”
“有烟吗?”
李如蝶皱眉,“有是有,你又不会抽,装什么蒜?”
“去去晦气。”
“行。”
李如蝶拿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又掏出打火机替顾湘点上。
顾湘抽了一口,深呼吸,“今晚是真的背,我从丽思酒店出来,还差点让车给撞了。不过要是真撞了也好,死了清静,一了百了。”
李如蝶嗤之以鼻,“算了吧你,因为这事死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顾湘嫣然一笑,“死都死了,还管丢不丢人。”
“行了,别死啊活得,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你干脆住我家吧,咱俩好久没同床共枕……干嘛翻我白眼,你不愿意?”
“愿意,难得你这么脆弱还撒娇,看着怪招人疼的。”
两人一边调笑,一边朝顾湘的住处走。顾湘租的一室一厅就在红枫国际社区的斜对面,90年代建造的工人新村,房价只有红枫国际的一半。
李如蝶一直有换洗衣服留在顾湘家,她俩是十几年的老闺蜜,起初是顾湘在省城开家政中介,李如蝶投奔的她;后来李如蝶先到了松海,顾湘投奔的李如蝶。两人最大的区别,就是顾湘到哪都会给自己垒个窝,而李如蝶则是能住宿舍尽量住宿舍,像浮萍一样,漂到哪算哪。
洗漱完毕,两人头并头躺在床上,顾湘用毯子盖住眼睛,李如蝶却是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
“姓谢的还欠你多少钱?”李如蝶问道。
“还欠九万。”顾湘的声音从毯子下传出来,闷闷的,“去年年底还了一万,本来说剩下的今年六月之前还清,谁知道上半年赶上疫情基本没营业,就没还上,我也没催他。”
李如蝶提醒她,“现在已经八月了!”
“是啊,”顾湘停了两秒,拉下毯子,“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实在没钱,才去傍富婆的?”
李如蝶翻白眼,“照你这说法,他还挺努力的呢!”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李如蝶停一停,又道:“那富婆长得什么样啊?”
“还行吧,不难看……等会儿!”顾湘一下子坐了起来。
“怎么啦?”
“我想起来那女的是谁了!”顾湘匆匆下床,边道:“我说我怎么觉得她那么面熟呢!”
顾湘飞快地走到客厅打开电脑,李如蝶跟在她后面,见顾湘点开客户资料的文档,不由挑眉,“不会吧,那女的还是客户?”
“还真是,”顾湘指着其中一个文档,“这个,红枫二期11栋1201室,卢女士。”
李如蝶难以置信地看着文档里的备注,“居然是马婶的东家?你确定?”
“我确定。”
“可马婶不是带孩子的吗?”
“就是带孩子的,”顾湘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本来还想不通,谢雨生既然谈了别人,跟我直说就是了,我又不会赖着他不放,何必脚踩两只船?”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那女人是有夫之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