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星养伤的这段时日,将南慕与苗疆的前朝旧事向龙波问了个底掉。
首先就是他们在皇陵地宫中发现的那幅壁画,的确就是《南毒秘钥》下半册上的内容。
相传上面不仅有各种精妙的毒方,还整理了苗疆大部分部落的蛊虫和蛊术。
白苗在边南是药医的代名词,而南慕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早在很多年前就为各部族所尊敬,原本记录这些是寻找医治和解蛊的方法,补全上册,但为了避免这害人的法子落到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所以南慕的皇族将其列为禁书,上册只允许身有卷草纹的皇家血统,才能传阅。
而更加危险的下册,则封存在了机关重重的皇陵地宫之中。
至于为什么会被用中原文字刻在石壁上成为壁画,龙波只听说是一个罚入地底修缮皇陵的戴罪之人所为。
那个作为药引的“眼睛”,他也不知道具体代指了何物。
不过听闻阿莎的母亲与之相熟,也许她会知道些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线索。
祝南星其实蛮不愿意与那个疯女人打交道,她把阿莎用怀孕的女子喂养黄金甲虫的事告知了众人,包括龙波这种老黑苗都觉得骇然。
他想了想告诉祝南星,其实那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不算是蛊术,而要称之为痋术。
这种痋术与蛊术最大的区别,在于毒产生的方式。
蛊术是利用毒虫或者毒草本身带有的毒性,以施蛊人的血进行链接,达到控制其发作的目的。
痋术更多的则是利用将死之人的怨念,将女子死亡时的恐惧,哀伤,憎恨,诅咒等一并用松蜡封存,让原本无毒的虫卵吸食从而转换成毒害人。
是南慕族根据毒蛊之术所改良,也是边南邪术中最为厉害的一种。
祝南星当即联想到,那黄金巨虫或许开始并没有毒,是因为吃了女尸将毒素转化到了体内,才成了能够吞吐红雾的怪物。
“阿莎既然能知道使用这些痋术的方法,那她也一定是与南慕皇族有关联之人。”
祝南星听完龙波的讲述,知道即便自己再不愿意,这一趟无法避免。
不过为了防止她再用痋术害人,祝南星决定还是仗着自己血脉的抗药性,亲自去会一会她。
回林溪小筑的路程太远,所以几人暂时前往龙波的苗寨中歇脚。
祝南星正要出门,只见龙波正带着原来阿莎手下那群白苗人将她拦住。
他将一个长柄的铃铛,捧在双手中,恭敬地递给祝南星。
“寨公,你们这是?”祝南星不解。
“这是虫铃。”龙波一边解释,一边指了指面前的一众白苗人等说。
“他们的身上都被种下了蛊虫,只要有这个在手,就可以命令其去做任何事,包括送死。”
龙波说着,黑脸上难见地有一丝怜悯。
“如若有人胆敢不从,那么摇动虫铃就会让其体内的蛊虫嗜咬宿主,另起痛不欲生。”
“如今公主殿下回来,虫铃自然要交给您保管。”
祝南星皱了皱眉头:“这都是...阿莎做的?”
听到她的询问,那些一直低着头的白苗人抬起头来。
他们中有的是刚刚还被收服的小部落,有的是一直视南慕为神祇的追随者,有的甚至是皇族的遗支。
但是如今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就是复仇的棋子。
但凡是被种下蛊虫的人,他们的锁骨和咽喉连接的胸骨上窝处,都有一个深红色的圆点,像是卖肉时会烙上的印记,格外的扎眼。
祝南星此时有些不敢去触碰这个铃铛,唯恐发出任何声响,会引发这些白苗人身上的痛楚。
她偏了偏头,萧暄立刻会意地替她收下。
祝南星攥攥拳头,留下一句我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话,就往关押阿莎之处走去。
阿莎自打从地宫中出来,就一直被限制了行动,关押在苗寨的竹楼当中。
萧暄只将她送到了门口,自己站住了脚步。
祝南星一进门,就看到阿莎那不屑的眼神。
“你来做什么,耀武扬威么?”
祝南星看着她的脸,与寻常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带了苗地女子特有的清秀。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算得上好看的皮囊,手上却沾满了鲜血。
她并不与阿莎绕圈子说话,直接问道。
“你的卷草纹在哪里?”
阿莎懒懒地用眼睛瞄了瞄后背。
“一枝独秀而已,比不得公主殿下尊贵。”
祝南星走到她的身后,在看到那特殊的图腾之后,感觉心里跟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慕的皇族也会用虫铃来约束苗人为其所用了?”
阿莎却并不以为意。
“人一多嘛,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这样能省去不少功夫。”
她说着看看祝南星:“我只在乎结果,并不拘泥于手段,这一点相信你身边那位郡王也是同意的。”
祝南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气过。
她将阿莎头上的银饰头冠一把扯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代表南慕皇族的头冠,你不配戴。”
阿莎的头发少了银饰的束缚披散下来,与之前相比更像是疯婆子一个。
“呵呵,我就说他们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奴性吧,谁的身份尊贵转头就去投靠谁,恐怕到时候把他们卖了还得替你数钱。”
祝南星冷笑:“总比吞下痋引,被做成虫子的饲料要好得多。”
“哦?龙波那老东西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阿莎惊讶祝南星的信服力,恐怕她身上除了尊贵的血脉以外,确实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祝南星发现她跟阿莎多聊一句,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刀了她的心情,干脆直入主题。
“我身上的热毒,药引是什么?”
阿莎想也不想地答道:“不知道。”
“反正你身怀南慕之血,这点毒算什么...还是...”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瞄了瞄门外,紧接着故意放大了声音,阴阳怪气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知道如何调制解药,救你那位冷面心肝贵公子吧,哈哈哈!”
祝南星掀开阿莎的衣领,手拿着银针对着她威胁道。
“你可以不说,但即便不用虫蛊,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莎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话锋一转说道。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祝南星放开她,但是依然紧抿着唇角:“要说就痛快点。”
阿莎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期待,她舔了舔干裂的唇。
“想要解药,就必须去到虫窟寻找一种黑蛇,它半身漆黑如墨,腹部流萤若火,剧毒无比,要是被咬上一口,不出片刻就会毙命当场...”
说着她顿了顿,盯着祝南星的目光中带了玩味。
“纵然是拥有南慕之血的你,一旦沾上也救不得。怎么样?如此你还敢去么?”
祝南星不愿意同她争论,只是将心中的疑问尽数问出。
“既然是蛇,那为何壁画上面画着的却是一个眼睛的形状?”
阿莎接着说:“寻常蛇胆不过扁豆大小,但蛇王之胆却大如孩童拳头,而且样子就跟人的眼睛一样,不过这种蛇在南慕虫窟数以万计,但是蛇王只有一条,能不能摘取蛇胆救你的如意郎君,就要靠本事了。”
见她不光是想看自己知难而退,甚至更想看到自己死在虫窟,祝南星反倒相信阿莎所言不虚。
她松手放开女人的衣领,却意外地在她胸骨上窝处,见到如同竹楼外那些白苗人身上一样红点,顿时有些怔愣。
“你曾经说过那人不会背弃你,究竟是不会背弃,还是这些根本就是他想要利用你手去做的事,利用南慕族人心底的仇恨...”
听到祝南星这句话说完,阿莎的脸上终于显现出片刻的局促与不安。
她拉紧自己的胸口,将惶恐藏好。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经历当年惨剧的又不是你。”
祝南星看着阿莎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头一次竟然觉得她也同外面那些白苗一样,不过是人手中的工具。
“没错,可也不会是你。”
她的提醒只能言尽于此。
祝南星知道被下了蛊的人,有些事是一定会被禁止做的,就比如让阿莎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强行逼问不但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还有可能会要了她的性命。
所以祝南星丢下有些失魂的阿莎,离开了竹楼。
萧暄见人出来,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一边上前用手拍拍她的头顶,一边询问。
“没事吧。”
祝南星看看萧暄,惨淡地一笑。
“为什么当年的西凉军可以人人在不被毒蛊控制的情况下,依旧奋勇杀敌毫不退却呢?还有蝉衣阁,包括你现在统领的兵甲,也很少有听闻出过逆反之辈,难道同族的人,比起天南海北到来的陌生人还难以说服,非要用蛊虫这么可怕的东西来管理吗?”
“这就是有着南慕皇族血脉的后人,所应该做的事吗?”
萧暄知道她还在为如何处理那些白苗人,处置那个虫铃而犯难。
“管人不过管心二字,我相信不是所有南慕的皇族,都会去用蛊虫控制人的行动为自己牟利,不然,他们也就不会将那只虫子锁在地宫里,也就不会留下那本记录了各种救人秘术的良方了。”
“西凉军之所以英勇善战,很大一部分是源于镇西将军萧肃,因为他们的将领,就是这样一个会将每场战斗,都当成此生最后一战去拼的人...”
他说着,忽然将祝南星最爱的那把扇子抽出。
打开折扇的瞬间,一股伴随着苦橙药香的凉意,吹开祝南星脸上惨淡的愁云。
“寨公他只是将东西交在了你手里,但是用与不用,是公主殿下,你自己说了算的。”
说着,他抬起祝南星的下巴,望进她如水的眸子里。
“我不就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祝南星感觉自己被萧暄两句话,就将浑浊如水的心思说得澄澈起来。
她弯弯嘴角,用手反去刮了刮萧暄的喉结。
“是吗?小心点哦,我现在可是边南的公主,会放蛊的那种。”
萧暄剑眉微挑,摇摇头。
祝南星反问:“不信?”
“是不用。”萧暄答:“因为夫人本身就够能蛊惑人心的了。”
言罢,低头噙住那片樱唇。
祝南星在萧暄的启发下,站上寨中的高台,摇响了手中的虫铃。
清脆的铃声借着潮热的风,传了很远。
可听在那些身上有蛊的白苗人耳中,显然并不动听。
那种感觉就宛如站在一块火热的烙铁前,一不小心就会被其迫害地遍体鳞伤。
而此刻不光是白苗人,就连龙波寨中的黑苗等也统统站在台下,等待着这位公主殿下的训话。
步凉的伤也有所好转,听闻铃声,与司墨两人带着小思儿和星宇,一同前来凑着热闹。
看着台下越来越多的人,祝南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不是作为萧暄的夫人,而是作为南慕的公主,去给一众人等训话。
手掌心紧张地出汗。
萧暄攥了攥她的手,算是给了她一些勇气。
祝南星终于在几个深呼吸之后,开了口。
“我知道,你们当中不止有一个人会想,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随口说的命令,自己就要拼了性命去做,有的甚至是白白送死都在所不惜,难道就因为她身上有所谓象征着南慕皇族的卷草纹,身份凌驾于你们之上?亦或者因为她是南慕皇族唯一仅存的公主,要带领你们向天朝复仇?”
紧接着,她啐了一口。
“我呸!”
“都不是,是因为我手上的这个虫铃,因为如果有胆敢不听者,就会被体内的蛊虫折磨得死生不能!”
语毕就又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代替了祝南星的话语。
在场的白苗中,有的已经由于胆子过小,干脆捂住了耳朵,仿佛只要自己听不到铃声,体内的蛊虫就不会发作。
反而就是如此掩耳盗铃的做法,争先模仿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他们不仅仅是老弱病残,有的甚至是一些高壮的青年,在最该一展力气的年华,畏缩成惧而不前的蝼蚁。
由此可见,这种利用蛊虫控制族人行为的方式,是赤裸裸的人身警告,是威胁,是绑架!
祝南星见到这一切,更加确定自己接下来这一举动的必要性。
“这个,不该是一国公主所拥有之物,也不该是任何一个领导者为了巩固统治,可以去使用的。”
说着她将虫铃高高地抛出,然后抽出萧暄早就准备好递上的鱼剑,只是挽了几个剑花的功夫,虫铃悉数碎裂,掉落在众人眼前。
“我在此,将以南慕统治者,皇族最有一名公主的身份郑重起誓!”
祝南星将手里的鱼剑一横,举向天空。
“永不会使用虫蛊之术,来控制人心,从今天开始白苗族人们,你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