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信,旁人却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
秋湛也不知道自己的军队里为何忽然多出了这么写个长舌妇,才不过三两天的时间,整个御林军几乎都知道了他、太子和祈声之间的两三事。秋湛有幸听过一些,那简直比画本子还要精彩,比说书的还要更引人注目。
秋湛本人倒是无所谓,总之他对祈声是有这个心思的。
可就是难为了祈声,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却要承受这种流言,若是传出去了之后,就变成了不守女德,无论是对她以后的仕途,或是嫁给他人的名声都不太好。
虽然秋湛严令禁止了这件事的传播,但耐不住自己的手下人心中知道。
所以看到眼前的人,秋湛就有些头晕。
心说这熊关怎么又来了,难道他嫌上次的事情还没有闹大吗,若是再来几次的话,明明没有的事情,恐怕也成了事实发生过的事情。
时间久了兴许秋湛自己都觉得,祈声就是他三媒六聘的妻子。
秋湛老远的就见到二人急匆匆朝自己赶来,本想着偷偷溜走的,可却忽然用余光瞥见了两人手中的东西,是用红木漆成的,瞧着像是一个食盒。
难不成是为了上次的事情给自己赔礼的?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逃跑的必要了,也顺便让大家看看,自己问心无愧!
结果两人一过来就开始说今日在永晖宫发生的事情,险些将秋湛给说懵,怔然的瞧着食盒。
他们不是来赔礼的吗?
怎么又说上永晖宫的事情了?
迷茫半晌,秋湛才听明白熊关的意思。
就是今日也不是是怎么了,太子那边忽然传召了祈声,还是特意派了身边的太监去传召的。这太监是从江贵妃宫中调过来的,谁不知道他深的太子器重啊!素日里连一点活都不愿意让这太监做,没想到去请祈声是让那太监去请的,这和太子殿下亲自去请有何异!而且那太监对祈声表现的还很是恭敬,按理来说他这般身份的人,去寻一个女官而已,用鼻孔看人都没什么不妥的。
捏了捏腰间的香囊,秋湛道:“哦?那与我又有何干系?”
想来,祈声今日写给江璃的信恐怕就与这个有关,他不知道她们在密谋什么,也没有资格去管祈声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这处处都是陷阱的宫中,保护好祈声的性命。
“怎么没有关系!”熊关总结,“依属下所见,这太子爷分明就是想挖您的墙角,若是再不出动的话,这嫂夫人可就成了太子妃了,还请头儿三思啊!”
瞧那神情,倒是比秋湛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
这件事我早已知晓,秋湛道:“你还有旁的要紧的事情吗?”
这事还不要紧?!
熊关被秋湛的话说得一愣,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还有什么别的事,于是开口道:“没了头儿。”
手上的力道骤然绷紧,秋湛板着一张脸道:“所以你就因为这点小事擅离职守了?这个时候若是永晖宫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这责任岂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永晖宫中住的是谁啊!
太子殿下!
皇帝的亲生儿子!
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自己一大家子的脑袋恐怕都不够皇上砍来泄愤的。
心中一滞,熊关的语气也逐渐弱了下来:“……属下事先找了人替属下应付一阵,马上就回去了,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越说越心虚,瞧了瞧面前的人,复又垂下头道:“属下这就告退。”
“等等。”秋湛蹙眉看着他手中的食盒,开口问,“这是什么?擅自离职还不忘了顺些吃食回去?”
熊关眼前一亮,对着食盒就是一顿夸!
“属下上次不是看在您的情面上偷偷将嫂夫人放进了永晖宫中嘛!嫂夫人觉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今日来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一盒子的点心。”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秋湛面前,熊关打开一条缝朝秋湛道,“听说是嫂夫人自己做的,您闻闻还有一股甜丝丝的花香呢!”
皱了皱鼻尖,里面确实又一股清甜的花香,好似还是玉兰花。
手腕一动,一把将食盒扣上,秋湛道:“既然这样的话,你走吧!”
竟然没有罚他!
熊关的眼珠子亮了亮,伸手就要拿桌案上的食盒,可是这食盒被秋湛压得,用的力气极大,他一时半会儿的竟然拿不起来。
“这……”熊关抬头,面露为难的开口,“头儿,这是嫂夫人送给属下的,您这样不太好吧……”
秋湛嗯了一声,但是手上仍旧没松了力道:“你方才说是因为什么祈司计才送给你的?”
熊关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憨兮兮的开口:“因为看在您的面子上,属下破例将她放进了永晖宫啊。”
“所以。”秋湛拽着食盒,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东西应当就是给我的。”
说得也有道理啊!
可是这不是嫂夫人给他的吗,怎么被头两句话下去就变成头的了?熊关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人还没有走,秋湛抬头瞧着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眼神活脱脱要生吞了他似的,熊关健硕的身形一抖,简直让地面都跟着晃了三晃,而后道了一声告退,转身匆匆离开了。
外头的王虎正在等着熊关,见熊关空着手出来,忙问道:“怎么样,头儿是怎么说得。”
熊关回味了一番,恍然发现,头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自己进去一趟,除了手上的糕点被扣下了,剩下的仍旧还是一无所知。
王虎扶额:“熊哥,不是我说你,素日里瞧着分明是顶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头儿的面前,就连脑子都转不动了。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夫人?什么夫人?
熊关一拍大腿:“对了!方才我在屋子里管祈司计叫了好几声嫂夫人,头儿都没有辩解两句。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叫的时候头成了什么样了吗?那整张脸都通红啊!还下了军令,说叫咱们自己打打趣就算了,千万别叫旁人知道了。”
他唏嘘两声:“难不成祈司计真的和头儿……”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勾肩搭背的往旁处去了。按照他们的大嘴巴程度,用不了多久,恐怕整个御林军又都传遍了。
尚且在屋中的秋湛并不知晓这件事情,他现在的心思都扑在了面前的糕点盒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处,也没有意识到这些潇潇的疏漏会造成什么轩然大波。
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食盒边缘。
只轻轻一勾,那股清甜的香气便会顺着缝隙里面涌出来。秋湛只是在素日里瞧着秋娘喜欢吃这种东西,自己倒是没怎么尝过几块,也没什么兴趣。但面前这个可是自己心悦的女子亲手做的,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不想让这东西进了旁人的口。
秋湛子任务不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眼前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山珍海味,但就是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尝上一口。
玉兰花糕里不知放了些什么,隐隐透着些嫩黄色,上面的花纹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线条分明,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上面,像是浑然天成,仿佛本来就就应该有这些花纹似的。比寻常的糕点不知道要精细了多少倍。
秋湛虽然不怎么吃糕点,但却是经常给秋娘买的,他在京都城中买过那么多的糕点,几乎每一个糕点铺子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点心。
大概是爱屋及乌的心思作祟。
他自己喜欢祈声,心中就忍不住的为她做的东西也都蒙上一层漂亮的滤镜。
一口下去,玉兰花香在口中四溢。
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满树的玉兰花,正在争芳斗艳的盛开,洁白的花朵开的丰腴肥美,不仅赏心悦目,还散发着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幽香。
秋湛舍不得一口全都吃下去,只小口小口的抿着,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似的。
外头偷偷看着的副统领都要惊呆了。
秋湛一向雷厉风行,行事果断,这习惯的养成让他素日里吃饭都是快的,可没想到……
沉吸一口气,副统领面色深沉的往外走。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坏了,现在竟然连御林军的统领都能认错,得快些去太医院瞧瞧眼睛才是。
这般想着,他脚上的步伐愈发快了起来。
……
永晖宫离御花园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走了许久,我才终于见到那亭亭欲盖的玉兰花树。它生的高大,从外头就能瞧见树冠,瞧的还一清二楚。
正巧,这时候我走的也有些累了,便立在原地想要休息片刻。
福至心灵的我便抬头望去,眼睁睁的看着那玉兰花树的树冠上塌下去了一块,心中正疑惑着,一个人头从树冠底下钻了出来,正瞧着我的方向。
我:“……”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陷入了沉思。
先不说晋王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树上的,就说他的身份好歹是一个晋王,怎么每回碰见他的时候都是在这么奇葩的地方?难道晋王有一个古怪的爱好,这爱好就是专往高的地方爬?
想到这儿,我忽然恍然大悟了起来。
难怪外头的人都说晋王神出鬼没的,这也不是不无道理的。正常人哪能想到堂堂晋王会藏在树冠里呢?
恐怕连瞧都不会往上瞧一眼。
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打算歇着了,抬脚往御花园中走。晋王都已经到了,哪还有主子等着奴婢的道理。
不过我虽然迟了一些,晋王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笑吟吟的瞧着我,眼中没有那股子威压之气。
“祈司计是从太子殿下那边过来的?”
我心中暗暗惊讶,我才刚从太子那边回来,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知道了。难不成他一直在跟着我?想到他那极其迅速的步子,我能出现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堂堂晋王,有何必费心费力的来跟踪我这个小女官呢?
想不明白,但我还是如实回答晋王道:“是,太子殿下因为一盘点心召见奴婢,所以奴婢就去了?”
晋王眯眼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信程度。
“哦?只是因为一盘点心?”
我处变不惊的道:“自然不是。”
晋王明显被我的话噎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开口道:“那是因为什么?”
好像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先前去见太子殿下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说话,于是就随意敷衍道:“殿下只是说叫奴婢不要总往永晖宫跑,以免落人口舌,看起来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奴婢的身份了。不过奴婢本来就与殿下没什么交集,也不是非常熟稔,王爷想从奴婢这边下手,应当是料错了吧。”
晋王只是瞧着我笑笑,没有答话。
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再问旁的事情了,从树冠上折了一束生长的好看的玉兰花,轻轻一跃便落到了地上,而后将手上的东西不由分说的塞到我手上。
“祈司计倒是不用这么急着打听祈县令的安危,本王可以和你保证,只要你不做出什么傻事,祈县令就不会有生命威胁。不仅不会有生命威胁,本王反倒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保准比在自己府上过的还要好。”
朝晋王行礼,我道:“既然有王爷做担保,那么奴婢就放心了。”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倒不是我不信晋王的话,而是我不信我的父亲,他从我小的时候便是一个执拗的人,为人清廉,阖府上下都快吃不起饭来了,他也要掏掏自己的荷包,想方设法给外头的难民凑出一顿可以充饥的饭来。
眼下他被囚禁,指不定气的连胡子都翘起来发抖,怎么可能会像晋王说得这般,好吃好喝的生养着。
没将自己气昏过去就算是好事了。
我叹息一声,主动开口问道:“奴婢承蒙王爷厚待,倒是不知道眼下该做什么事情了,还请王爷明示。”
四周不知为何忽然起了风,橙黄色的光亮打在晋王面容上,细风卷过他的发丝,朝后飘扬,像是要和光亮融合在一起似的,拉出一条细细的发光的青丝。
我忽然从晋王的面上窥见一丝帝王之气。
原本以为晋王长相妩媚,不像是能当得起大任之人,就连行事作风都极其诡秘,整个人由上而下的散发出一股子邪魅的气息,与高高在上受万人跪伏的帝王一点都不一样。
可是眼下的晋王明明容貌没有变化,周身的气度却一连翻了好几个翻。
那股子来自皇室血脉里的威严就裹挟着威严从周身四散开来,原来这才是一个来自皇室之人的与生俱来的威严。
只不过之人只撑了不到刹那的时间,便扭过头来朝我笑了笑。
凤眸一眯,就立即恢复了从前那副妖邪似的模样:“目前尚且没有旁的事情要你做,不过本王这里有一处好地方,你要不要去?”
我:“……?”
“这宫中房屋接踵,鳞次栉比,处处都是好地方,可有处处不是好地方,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何处?”
“这你不必管。”晋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扭过身朝我招了招手,“你只管跟着本王就是。”
听了这话,我便老老实实的跟在晋王后头。
只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人真就一路带我走过去,面上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甚至还有闲暇的心思向我介绍这路边是什么野花什么野草。
难道晋王在宫中就真的没有什么正事可干嘛?
我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殊不知晋王还真就没有旁的事可以干。
一直走到日薄西山,散落的光懒洋洋的盖在人身上,空气中已然带上了一丝凉气。这时候我们才终于走到晋王口中的“好地方”。
一个在皇宫西南角的破落院子,院门上的匾额都已经落灰结网,看不出上面原本的字迹。朱红色的大门被风雨蚕食的斑驳,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年头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就这么一个院子而已,位置偏僻的很,怎么就算是好地方了?
晋王眼中倒是没有嫌弃的意思,径直上了台阶,缓缓将尘封的大门打开。
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一束橘色的光就这么从里面打到门外来,像是用金丝制成的路,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踩上去。
院中也已是破落的狠了,那些杂草足有半人高,因着天气逐渐凉了下来,所以叶片的边缘也开始泛黄了。残缺的窗扇,随处可见的蛛网,积了手掌厚的尘灰……到处都透露着这座小院的荒凉。
晋王拂开了面前的尘土,率先走了进去。见我楞在原地没有动,这才扭头招呼我:“看这美景看傻了不成,还不快进来坐?”
美景?
我揉了揉眼珠,又揉了揉眼珠,往里瞧了一眼,确定还是先前见到的那副破败景象。
心中虽然疑惑,但我到底还是跟着晋王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