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宫女从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内探出个头来，左右打量着无人才伸出一只绣着莲花的鞋履，只打开不过半个身子的距离，便迅速钻出来又将门合上。双手垂在小腹上，垂着头急匆匆的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她是张贤妃的陪嫁丫鬟，从娘娘还在府中做小姐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了，仍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均不过到大人腰的身量，扑闪扑闪的眨着两双大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府上老爷说，两人的年岁看着差不多，小姐在府中又没有玩伴，于是就算管家说她年龄小不仅做不了什么事，还会给小姐添乱，也被老爷硬生生的给留了下来。
老爷说年纪小好，添乱就添乱吧，倒让府上多了一丝人气。
可是小丫鬟真的很乖巧，天冷的时候会主动给小姐打水，京都冬日的风寒冷刺骨，但小丫鬟就算僵着一双手也会将事情办的井井有条。她把有半个身子高的水桶一顿一顿的抬到厨房，再烧开水兑到合适的水温给小姐送去。水要稍微热一些，这样走到小姐院中的时候就不温不热，给小姐用刚刚好。
于是当张小姐被宫中的太监选做秀女，又真真切切的被今上挑中的时候，小丫鬟自然也成了当之无愧的陪嫁丫鬟。
一入宫门深似海。
旁的女子出嫁总是欢欢喜喜的，可小丫鬟却看着自家小姐一日比一日不开心，但小姐从未和老爷说过，也从来没有过反抗。
只在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小姐才会低声嘀咕一句：“不是想嫁，是不得不嫁，我的命就该是如此。”
于是年方二八的张小姐一跃宫门成了人人得知的张贤妃。
曾经的小丫鬟也成了宫里的宫女。
两人虽然入了宫，但张贤妃对小宫女的宠爱却丝毫没有变，有什么穿剩下的衣服或者糕点，都会第一时间赏给小宫女吃，这是旁人都未曾拥有过的恩惠。
小宫女垂头看自己绣满花纹的鞋履。
这就是娘娘赏赐给她的，鞋履上莲，是步步生莲的意思。
小宫女觉得娘娘真是宠自己宠爱的极了。
只是最近，娘娘似乎变了许多，她尝尝会看着手中的某个物件莫名发火，摔碎了不少瓷盏茶罐，又会忽然发笑，笑的甜丝丝的，让人觉得有些腻牙。不过这些都不算大事，要说最为奇怪的还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今晨的时候，小宫女正守在娘娘的房门前打瞌睡，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小宫女惊讶的看见自家娘娘慌慌张张的从外面回来。
张贤妃见到门口惊讶的小宫女之后只是蹙了蹙眉，吩咐道：“你去御花园中将假山周围都搜寻个干净，若发现有人或是什么物件，即刻给我带回来。”
小宫女不明所以，但还是擦擦口水去了。
不过娘娘半夜去御花园干什么？她跟了张贤妃十几年，知道她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就是不愿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她不敢过问，却敢在脑子里想想。
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头绪，却忽然撞上了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太监，小宫女认得他，他是娘娘宫里的人，都是一同服侍娘娘的奴才。
小太监惊叫一声，又立马捂住嘴低声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还在这儿呢？贤妃娘娘叫您赶紧回去呢！”
“可是……”小宫女正想说什么，又被太监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他手中推着搡着，把宫女往贤妃宫中推，“贤妃真的叫你赶快回去呢，若不然待会人生气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那好吧。”
贤妃宫。
张贤妃连衣服都没有换，一身银鼠皮大氅撂在桌子上，手边摆着的热茶如今已经放凉。
一双玉手端起茶杯来，凑至朱红的唇边细细抿了一口，竟没觉出凉来，只摩挲着杯身，心不在焉的看向紧闭的两扇房门。
房门忽然打开，小宫女走进来，朝人行了一礼：“娘娘安好。”
张贤妃似被吓到了，惊愕抬首，脑后的金色步摇花枝乱颤，见到来者是小宫女之后才烦躁的摆摆手：“起来吧。”
“是。”
看着外头照进来的光亮，张贤妃又想起来了昨晚那些宫女手中提着的灯笼，明晃晃的，足以照亮一切阴沟中的东西。
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心虚的原因，她总觉得昨日那动静是人发出来的，一时情急才会派小宫女前去查探，可后来想想，若不是人所为，只是猫啊狗啊的，岂不是自己兴师动众，万一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出去就大事不妙了。
宫中的城墙足有四丈八尺高，密不透风能活活将人憋死。你永远不知道身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稍有不甚，兴许就会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
张贤妃疲惫的趴在桌案上，小宫女走近娴熟的为她揉按额角。
寻常打更人压根不会从御花园中过，御花园那一到半夜就鸟不拉屎的地方，晚间鬼气森森，谁会有那胆子去那边呢。
明明前几次的时候都没出过这种事情……
偌大的皇宫中又有谁能随时调遣打更的呢？
一个让人心慌胆颤的想法忽然从脑中骤响，难不成是陛下！
张贤妃猛地起身，将小宫女下了一跳。
她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小宫女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今日是十八年又六十七天。”
张贤妃忽然声泪俱下，抖着声音开口道：“我入宫来的时候孑然一身，除了你就没有旁人。宫中处处都是别人家的狗，如今父女家人在外，我身边就只有你了，你就是我的亲人。从前你陪着我，往后也一定要陪着我，好不好。”
小宫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慌了神，连忙跪在地上给张贤妃磕了个响头：“奴婢对娘娘永远忠贞不二！”
“好。”涂满丹寇的手指在脸上轻轻抹了抹，张贤妃扶起小宫女道，“今有一事我要托你去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旁人知晓。去打听打听昨日陛下的动向，一有消息立马回来禀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