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
如今北疆的战事,是大明第一要务。
因为战事而开展的大朝、小朝,还有廷议是数不胜数。
就连朱标,时不时也要召见一些官员,整理些军报和战局的分析。
这些官员分属几个衙门,除了东宫的一些官员以外,有户部的左侍郎郁新、右侍郎杨靖,有通政司的左通政茹瑺、右通政祝春,还有兵部的尚书唐铎和几个都督府的都督。
趁着朱标还没露面,这些人捋袖子、握拳头,唾沫星子满天飞,斗的是脸红脖子粗。
这些天,他们对北疆的战事争执不休,争吵声连接着争吵声,几个衙门挤在一块的打起了罗圈官司,都快吵翻了锅了。
武将对文官不满,文官对武将不忿。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大明第一懒人徐允恭。
他心里门儿清。
虽说朱雄英是偷着蹿到了军中,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是有老皇帝在那压着,嘴上不说罢了。
这场仗要是得胜还朝了,那什么都好说。
可要是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明面上虽然依旧没人敢说什么,可备不住私底下就有哪个不知道死活的敢议论长短。
作为朱雄英的准老丈杆子,他认为他有这个义务替朱雄英和大闺女考虑,也有责任把这个门面支起来。
所以他吹胡子瞪眼、指鼻子骂娘的和那些文官们顶着干:
“一群文官,你们会打仗吗?知道怎么打仗吗?知道军报怎么看吗!”
“啊!大军出塞北征,漠南、漠西、漠北...都是一路搜索前进,虽说如今是战事焦灼找不到敌军,可这也只是一时的,正是该熬下去的时候!”
“在这指手画脚的说要班师!本官问你,要是现在班师,致使大明肃清沙漠的战略功亏一篑,是你户部担责还是谁担责!耗费的钱粮辎重,是拿你郁新的脑袋顶上去还是谁的脑袋顶上去!”
徐允恭是武官,更是从小练武、气息悠长,这嘡嘡嘡的一大段,说的他是脸不红气不喘,连个换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郁新也不掼着他,眉毛一立就要顶回去,可杨靖冷笑着掸了掸袖子,率先戳了徐允恭的肺管子:
“户部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可若是太孙有所不测,怕是你徐允恭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看徐允恭一窒,气焰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常升直接接过了他的话把。
他是个没有素质的人,指着杨靖就开了骂:
“你这个老东西!好贼子!”
“太孙随军出征,是为陛下分忧,是为太子爷分劳,更是为了大明去征战!”
“盼着太孙不测?你个老棺材是什么居心!”
“诛心之论...诛心之论!”翰林编撰丁显气的直打哆嗦,一把拨开拦路的练子宁。
他也是东宫的老人了,不仅是朱雄英的侍读,就连朱标,对他也是十分器重。
他头很铁,也是完全反对朱雄英跑去军中掺和的那一波人。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那也就用不着刻意的回避什么,他指着常升的鼻子就怼了回去: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自古治天下,当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为臂指治理百姓,而国之储君,正当谆信明义,师学经义讲章,而后习政、侍君、立业...”
“尔等身为外戚皇亲,不思自省自查、从旁规劝也就罢了,更是屡进谗言!”
“要不是尔等撺掇,太孙怎么会亲冒矢石,以皇储之尊亲身犯险,如今战事不顺、敌迹皆无,你们仍然不思己过,谬语妄言...”
“妈的酸狗屎!”颍国公傅友德的长子傅忠直接破口大骂:
“你是个什么东西!太孙行止也是你能操心的?圣上说侍君以忠、侍君以诚,你可倒好,你有忠吗?你有诚吗?”
“还还还什么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僭越到这个份上,你好意思提!”
兵部尚书唐铎是个老好人,看着文武分明的两拨人围着朱雄英的话题,跟打仗似的斗鸡顶牛,并且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放肆,他就掏了掏耳朵,一脸愁苦的两头拦了一把,把话题重新拉到军阵之间:
“嗨...”
“要本官说呀...大明聚兵一十五万出塞,劳师靡资、耗费不小,断然没有中途班师的道理,可战事焦灼、毫无进展,这也是事实...”
“去!”常升直接推了他一把,把个五十九岁的老尚书推了个趔趄:
“好赖都让你说了,哪儿那么多便宜话!”
“不是,运送粮草,可是你兵部衙门的活儿呀!”
“一帮废物点心二把刀,如今连粮草都送不上去,你在这装什么人物!”
老唐铎气的直打哆嗦,颤着白胡子说要参他一本。
朱标,在这阵吵闹声中,从偏门走进了正殿。
看着放眼望去的珠紫之色,他面无表情的走到椅子前坐下,然后把手肘放在椅子凸起的把上,右手轻触书案,从食指到小指轮番的敲击着紫檀的桌面。
轻轻的,柔柔的,节奏就像是敲门。
“吵啊,怎么不吵了?”
徐允恭脸上征了征,然后慌忙的请罪:
“臣等有罪...”
朱标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了,停顿片刻后他说道:
“你们是把孤的文华殿,当成街口还价的菜摊儿了...”
他又扭头看向秦无用:
“记下了...常升、徐允恭、傅忠、丁显,殿前失仪,毫无体统,不顾官体,着即罚俸一年,郁新、杨靖罚俸一月...”
“臣领罪!”扣了工资,丁显依然气宇轩昂,可迟疑之后,又换上了一丝愁苦:
“太子爷...”
“如今北疆战事焦灼,蓝玉又知进不知退,夜半临深、孤悬不毛,粮草还送不上去,就连太孙都预先留了遗书,可见战局凶险至何种地步...”
“天气也见天的热了,天时战局,已非握于我手...”
“万一元军再断了我军粮道,兴兵扣关,大明元气休矣...”
“更何况,太孙可还在军中呀...”
“太子爷...”一直没说话的黄子澄略一沉吟:
“您看是不是这么着,大军暂不班师,可是否让太孙先行回京?”
“糊涂!”徐允恭瞪了他一眼:
“兵行大漠,纵深两千余里,要是离开大军,那与在大海上跳了船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