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黄色的老马在乡道上急骋,掀起阵阵烟尘。
祁老二勒住缰绳,远远望到一片炊烟袅袅。
这里名叫户庄儿。
是一处位于咸阳城外五十里的小庄子。
庄子里有民不过六十户,多以农耕为生,因庄子北面有一片桃花林,所以也会有些农户酿一些桃花酒,贩与咸阳。
祁老二翻身下马,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便牵着马在村子里优哉游哉的逛着。
“敢问老丈,赵大喜家在何处?烦请您老给指个路。”
迎面遇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祁老二施礼问道。
“你是何人?找他何事?”
老者看了看祁老二身后的那匹马,没有回答,却反问了起来。
祁老二笑了笑,“我姓祁,乃向南八十里外祁家庄人氏,因曾经欠了赵大喜一些恩情,现来报答。”
“哦。”
老者了然,而后摆摆手道:“就算是有恩情,现如今也不用还了,赵大喜已经死了”
“人虽死了,但恩情还在。”
祁老二摇了摇头,“烦请老丈指个方向,某家好亲自登门吊唁祭拜一番。”
“你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老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指着北面道:“一直向北,倒数第二家,门前有个大石墩的便是。”
“谢过老丈了……”
祁老二拱了拱手,拜别了老者。
祁老二走后,老者依旧还在身后连连摇头,叹息着念叨道:“可惜啊,也不知道那赵大喜究竟惹下了什么祸事,竟遭了如此横祸……”
……
这里是赵大喜家的祖宅。
低矮的院墙,只到了人腰一般齐,不需要踮起脚便可以将院子里的景物一览无余。
破败的草房,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久不曾有人居住了的样子。
一只耷拉着脑袋的鸡呆立在角落,瘦小干瘪,没什么神采,在雪地中一啄一刨的想要找些东西来吃,但却连草籽都不曾发现一粒。
门开了,走出一个粗布荆钗的妇人,风雪立即从门缝中灌入,妇人慌忙将门关严,不叫寒冷趁机溜进屋子里。
家里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才三岁,一共六口人,却连三件不露腚的裤子都凑不出来。
寒冬腊月的天里,只能蜷缩在被窝里哆哆嗦嗦的打寒颤,依靠着庄子里好心的邻里送来的那一点点干柴取暖,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这个寒冷的冬天能早点过去,那样的话,也不至于让全家人都冻饿而死……
院墙外站着一个男人,牵了匹马,一直在向这边看。
妇人怔了怔,随后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抹绝望,复将房门打开,唤出了五个孩子,六个人齐齐的在门口风雪中站定。
妇人对祁老二涩声道:“郎君看中了家里的什么东西,便自己进去取吧,赵家现如今遭了难,奴家更是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钱粮来了……”
说完,便拉着几个孩子到一旁,让开了进房的路。
祁老二牵着马推开院门,诧异的问:“大嫂何出此言?莫不是把某家当成了打家劫舍的贼人?”
妇人也愣了愣,惊诧道:“郎君不是来讨债的?”
祁老二摇了摇头。
妇人连忙施了一礼,打发着孩子回屋,歉声道:“是奴家唐突了,误以为郎君是来讨债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祁老二摆摆手表示无妨,而后问道:“这里可是东篱酒肆赵掌柜的家宅?我侄子乃是他的故人,命我来偿还一些旧情。”
“没错,奴家便是赵大喜的未亡人赵黄氏。”
听说来的是丈夫的故人,妇人终于放心下来,慌张间有心想请祁老二进屋叙旧,却又想到简陋的家里和几个光屁股的孩子,顿时面有难色。
祁老二看出了她的局促,便不给她客气的时间和机会,开口问道:“大嫂刚刚说的讨债是?”
赵黄氏面露悲伤道:“自丈夫过世后,家里便多了很多人来讨债,且俱是些没名堂的债,死无对证的……我只是稍有置喙,来人便喊打喊杀。
没办法,我便只能打开家门,任由那些人自行取索了……”
一个曾经盛名于庆康坊的东篱酒肆,堪称是日进斗金。
现如今虽然落魄了,但对于许多人来说仍然是很大的一块肥肉,孤儿寡母之下,焉有放过的道理?
祁老二尴尬的抓了抓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恕奴家眼拙,敢问郎君,是亡夫的哪位故人?”
赵黄氏试探性的问道。
祁老二缓缓道:“我侄子名叫祁愿,曾在东篱酒肆说书。”
“是小郎君!”
赵黄氏忍不住惊呼出声,惊讶的张开了嘴巴。
前段时间,赵大喜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念叨酒肆里面来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小郎君,天资聪慧,各种神奇手段层出不穷,不禁擅长丹青一道,还极擅长讲故事,精彩纷呈,引人入胜,无数客人趋之若鹜。
甚至,那个神奇的少年郎仅凭一己之力,便将濒临倒闭的东篱酒肆挽救了回来,最多时,每日的流水甚至不下一百四十贯!
那段时间,酒肆的生意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赵大喜甚至会在梦中笑醒……
可最后,毁也毁在了这个“钱”字上。
文狸太子突然谋反,祁愿不知所踪,没过两天,便有一队官兵上门,言说丈夫是乱贼的同伙,不由分说便被当场活活的打死了……
“我侄子当初颇受赵掌柜的照顾,因此特意派我过来,多方打听,方才寻到此处,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衬一二。”
祁老二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袱中翻出了一袋银子,大概能有二十两重,递给了赵黄氏,道:“这是我侄子让我带来的。”
赵黄氏施了个蹲礼,稍有犹豫,便接下了银子。
“多谢小郎君了……”
家里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推辞了……
祁老二见她收下了银子,又问道:“听说赵掌柜死后,东篱酒肆便被大嫂以一贯钱的价格给卖掉了,这里面……可是另有隐情?”
赵黄氏凄惨一笑,“不瞒郎君,那间酒肆,乃是亡夫经营了足足半辈子的心血,当然不止一贯钱的价格……可奈何对方有权有势,奴家要是硬撑着不卖,恐怕家里的几个孩儿,便一个都活不成了……”
“是被哪一家以势夺走的?”
祁老二皱眉问道。
赵黄氏咬着牙道:“那个人姓方,是方府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