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老太爷铿锵有力的嗓音回荡在江怀居。
“朝堂上，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并不是多大的事，可半个月后，朝廷风向忽然大变。许多言官接连上奏，矛头直指你父亲张栋潜，参他勾结宝亲王，密谋叛变。他们甚至伪造了两人之间的往来信件，直接给你父亲定了谋逆的罪名，迫使你父亲自缢而亡。”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即便你父亲以死自证清白，谋逆罪仍然扣在了他头上，宝亲王勾结甘宁总兵张栋潜谋反一案一锤定音，再无更改。”
张颀怒目而视，“云来山庄的萧家呢？为何会惨遭灭门？”
老太爷思索道：“萧家一案的确是一桩惨案。当初你父亲尚未被定罪之时，朝廷便陆续传出许多风言风语，萧家仁义守信，仍旧按照计划迎取了你长姐。奈何，当时与云来山庄素有往来的赵、楚两家却被吓破了胆。他们担心朝廷追究，累及自己的家族，于是便向当地官府献媚，主动请缨，在你长姐成亲当日血洗了云来山庄。”
张颀不解，疑惑道：“你是说云来山庄满门被杀并非出自朝廷之手？”
老太爷道：“虽与朝廷无关，当地官府却也脱不了干系。
吴有问：“老先生所说的可是山东瞭城的赵家和东安的楚家？”
老太爷点了点头。
吴有又道：“这两家原也是江湖中人，后来不知为何搭上了官府，利用官府的关系，依靠海运赚得盆满钵。后来不知为何，却被朝廷以“破坏海禁”给定了罪，且这两家与官府勾结多年，在当地作威作福，戕害了许多百姓，这一查，便落了个全族抄家的罪名。这几年家族凋零，几乎没什么人了。”
方叔父神情复杂，拧眉问：“世伯如何得知云来山庄一案出自这两家人之手？”
老太爷咳了两声，顺了顺气，然后从冉启志手里接过了一本册子。
“这些是当年那两家当事人亲手所写的认罪书，里头清清楚楚交代了当年犯案的种种细节。”
张颀接过那本册子，快速翻看起来。
方叔父又问：“既然这两家人已被下狱落罪，为何朝廷不通报当年的真相？去年我也去了一趟案发地，但当地官府说当年萧家案子已成悬案，无从追查。”
冉瑾晟怒怼道：“官府那群窝囊废，如何查得出这些东西来？这几份口供是我们冉家暗中彻查多年的结果。”
张颀含着眼泪，咬牙问：“那我母亲呢？她真的在云来山庄时就、就……”
老太爷道：“当时，你父亲刚被革职，京城内谣言四起，你母亲担心你父亲过不了这一劫，便想着要将你们姐弟俩送走，好在萧家守信，你母亲便将你长姐的婚事提前，打算让你跟着去送亲，一同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你是张家唯一的男丁，好多双眼睛都盯着，你母亲没办法，只能先将你长姐送走。却不想，一个月后你父亲自缢而亡，你母亲事后才知道萧家也出了事，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偷偷离开京城直奔山东而去……”
老太爷说到这儿，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冉启志上前搀扶住老太爷，接着道：“待我们找到她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我们在乱葬岗附近找到了她，那时，你母亲已经疯了。”
张颀挂在眼眶里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我母亲还活着？”
“是的，她的确还活着，我们将你母亲一直藏在青和。”说罢他扭头看向了不远处。
不远处的月洞门下，头发花白的哑婆引着身披银灰色素面织锦茸毛披风的疯婆走了进来。
疯婆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见院子里站了不少人，面上渐渐露出了惶恐和不安的神色。
张颀看清了来人，哪里控制得住自己，顿时便跑到疯婆面前，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母亲——”
疯婆却似认不出他来，拼命往后躲。
张颀膝行上前，流着泪，痛苦地问：“母亲记不得孩儿了么？孩儿是颀儿啊。”
疯婆扭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张颀，见他泪流不止，竟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这感人的画面，看得我也流下了眼泪。
我默默垂首，不想让人看到我的异样，眼底却出现一方手帕。
不知何时冉瑾晟走到了我身边，递给我一条手绢。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看到他就来气，我拍掉了他手里的手帕，用袖子胡乱地擦干了眼泪，不再理他。
张颀望着疯婆，抬手握住了疯婆的手。
这动作却引起了疯婆的警觉，她似被开水烫了一般，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捏着拳头躲到了哑婆的身后。
显然，疯婆还没认出他儿子。
张颀大受打击，又膝行追了几步，可疯婆依旧没认出他来。
方叔父抖着嘴唇，似乎也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痛苦地望着疯婆，喃喃道：“茹儿，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你容培哥哥啊，你还记得么？”
疯婆却似没听到一般，只拿眼睛偷偷打量张颀。
冉启志瞥了一眼疯婆，“萧家一夜令她大受打击，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兴许也是因为她疯了，才保住了一条命。”
张颀忽而站了起来，殷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冉启志，怒吼道：“为何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让我见母亲？父亲自缢那日，我分明见到你从我父亲书房出来，是不是你逼死了我父亲？！”
冉瑾晟立即上前，毫不客气推了一把张颀，“你跟谁耍横呢，你再吼一个试试！”
冉启志却脸色沉重，久久未答。
方叔父虚扶了一把张颀，拧眉道：“那时，我收到颀儿父亲出事的消息后，便连夜赶到了京城，到了张家宅子，正好碰上朝廷查封宅邸，我留意到老管家一直盯着后院的方向，便一间间查看，最后在地窖里发现了颀儿。”
“我原本想将颀儿交给你们冉家，但我兄长突然收到了颀儿父亲死前给他的信，信中，颀儿父亲让兄长带颀儿离开，无论如何要保住颀儿，且谋逆案后，冉家几乎毫发无损，我们才意识到颀儿父亲的死或有蹊跷，于是便瞒下了颀儿的行踪，将他直接送到了苏江。”
“如今看来，若不是你们冉家心虚，为何要瞒着颀儿母亲活着的事？为何不让他们母子团聚？为何十年来对颀儿不闻不问？”
方叔父因为恼怒，一向温润的嗓音有些破音。
冉启志叹了口气：“你父亲自缢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朝廷奏折纷至沓来，我们冉家作为你父亲的岳家也被拖下了水，且谋逆案牵涉九族，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天，你父亲收到了萧家出事的消息，情绪几近崩溃。”
“第二天，我们冉家被言官集体弹劾，当天朝堂上，皇帝便革除了我们冉家人所有的职位。你父亲得到消息后，便把我叫了过去，我本以为他找我商量对策，却没想到他是找我交代后事。”
他盯着张颀，清晰且缓慢地道：“你父亲为了保护你母亲和你，也不愿连累我冉家和其他人，便选择了自裁了断，以证清白。”
说罢，他从一个仆人手中接过了一个木匣子，“之所以瞒着你母亲的事，并将你交给方家，这里面会给你答案。”
张颀一把夺过，打开了木匣子，里头有一件孩童的衣衫，以及几样小玩具，衣衫正中央则压着一封信。
张颀擦干了眼泪，抽出信纸，急急看去。
然而等他看完后，整个人却怔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