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王不承认他身体不好。
为了证明,直接冷着脸把皇帝给抱起来举高高:“到底是谁说的?”
一盏琉璃风灯就在头顶,影得他无端霸道,一双浅色眼睛忽明忽暗。
要是宴语凉好哄,只怕都信了他。
但他知道。知道抱着他的这个人身中蛊毒、南征北战受过好多伤、病了疼了又总是瞒着他还嘴硬说没有。
可又不能卖了拂陵。只能伸出手指,心疼地蹭了蹭岚王略微凹陷的眼眶。
“还说没有,青卿你看着这眼睛底下的黑印儿,你看看你周身还剩几两肉?”
岚王眯起眼睛:“陛下是执意不信臣所言了。”
“既是如此,臣也无法,只能让陛下切身体验一下臣的身体究、竟、好、不、好。”
宴语凉:“……”朕似乎又作死了。
云飞樱儿早就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沐浴。岚王一路抱着皇帝进去,放下之后就是一通无情剥光。宴语凉身材非常好,宽肩细腰翘臀长腿,有点儿疤痕丝毫不影响。
“你们都下去,我伺候。”
云飞樱儿默默对视一眼。这花朝节大晚上的,陛下再度羊入虎口好不凄惨!
岚王:“还有,你们两个乱嚼舌根,罚俸十日。”
云飞樱儿:“???”嘤嘤嘤没有乱嚼舌根啊qaq,天降一口大黑锅?
……
浴室氤氲,皂角被丢一边。
乱臣贼子正在细细品尝皇帝的唇。
水汽蒸腾,本就呼吸困难,宴语凉被吻到恍恍惚惚。其实在城楼上他就隐约感觉到了,平日里岚王其人有多么端方正经,吻人时就是多少压抑不住的欲念。
此刻那双手也是。揽着他的背、抱着他的腰,流连不放,反复暧昧地蹭着他身上结痂的伤痕。
岚王是想碰他的。
照这样下去,多半今晚……
这若换成是刚醒那几天的狗皇帝肯定就直接冲了。反正岚王绝美,他又不吃亏。
可如今。
宴语凉越发清楚岚王倾注于他身上的沉重感情,亦知道他们一起的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可能远比他想得还要深得多、重得多、远得多、多得多。
越是如此,越要谨慎。
醉卧红尘、缠绵纵欲并非不可。但既然岚王一直隐忍,克己复礼诚挚以待,那他也须得庄重点才是。
若是太随便,反而会伤了人家的心。
“青卿。”
“嗯?”
“朕虽说年轻有劲,并且也是……咳,早就馋了青卿的身子。”
“……”
“可若是同一晚上先得知了收复燕云,又要再试一下青卿的身体究竟有多“好”,这,朕只怕心绪过动,可能中风。”
“朕乃是明君天子,不慎中风于国于家皆是极大损失。”
“……”
“且朕觉得,朕与青卿亲昵缠绵,兹事体大。需沐浴焚香、斋戒三日虔诚以待,最好再好好布置一番点绛宫,问取良辰吉时……”
庄青瞿:“……”
他都想把人一把摁水里算了。
居然还一脸真诚。他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玩意?
……
岚王想咬人,后果不严重。
不过是冷着脸把皇帝洗香香换好衣服抱出来扔床上而已。岚王身上的冷香是外衣熏香,如今只着中衣,周身只有洗完后温暖的皂角味儿。
宴语凉乖乖钻过去,岚王搂住他:“不动你,睡吧。”
宴语凉却在他怀里扭阿扭,爪子扒拉他头发丝,不睡。
庄青瞿咬牙:“陛下别闹!快子时了,早睡早起谨、防、中、风!”
“青卿。”
“青卿,朕这十年还做过什么。”
黑夜里,宴语凉像是吃了糖的小孩食髓知味,想要再偷到点般缠着他。
“你再给朕说一点,就一点点。”
“……”
岚王叹了口气:“减税、减徭役、安置孤苦、帮扶畜牧、改良农耕。”
“嗯。”
“广开阡陌、重兴科举,招纳贤士,派遣翰林院学士去周遭各国游学、去学落云国的农耕商贸、书著礼制。”
“嗯。”
“修路、修桥、造船。”
“嗯。”
“说起来,江夏那群蠢蠹能起兵,还是仰仗朝廷刚给江夏修好了路。”
宴语凉:呃,这。
也是,仔细想想江夏城在他记忆里是没有陆路的。
江夏位置特殊,旁有洛水与运河,乃自古漕粮与盐运必经之地,百年来只有水路却依旧成了南方有名的锦绣繁华之城,金碧辉煌又精致造作,酒楼万家歌女无数,乃是文人雅士最爱的万紫千红销金窟。
宴语凉在少年时就曾偷偷想过,江夏周边的城镇其实很多。
若能有陆路,这销金窟便能带着周边城镇一并繁荣。但当时也就只能想想,那时他说话不算,他父皇说话也不算。
没想到多年以后还真圆了年少时的愿景。只是江夏城外山峦起伏,只怕这路也不好修。
庄青瞿:“没有很难,工部找了些能工巧匠研究图纸,依山修筑了十个多月,如今江夏已连通了彭城、浮州,建业。”
宴语凉:“才十个月?!那么快?”
我大夏工部如今了得啊,修路已经那么神速了吗?
“是快。百姓也都交口称赞,锦裕帝是真的快。”
宴语凉:“…………”
这话怎么听着哪里不对。
说谁快呢??朕风评被害还有这样被害的?
随后,又问了很多。
雪夜之中,龙床之上,耳鬓厮磨、窃窃絮语。问着问着宴语凉又有点想哭了。
他做了好多事,如今的江山简直是他理想中的江山,不,是比他理想中的江山还要好。
大夏江河就如同西映余晖陷入永夜,在经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后,又再度朝阳一般冉冉升起、欣欣向荣。
宴语凉还记得年少时,无数次做梦,无数次在太庙跪地请愿——
期许大夏能有朝一日能摆脱澹台家与庄家的把持。希望能有一位坚定强悍的明君现世。
不需像文帝武帝一般开疆拓土、文治武功。
只需像惠帝一般,坚定、仁慈、温柔,心怀天下、体恤民生。
若能有那样一个人,他愿做国之利刃、尽心辅佐,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但宴语凉没想到,是他自己最后成了那个明君。
“阿昭乖,不准。”岚王啄他的鬓角,“你像这样今日一次、明日一次,是要哭坏眼睛了。”
宴语凉:“朕没哭。”然后吸了吸鼻子,窝在岚王怀中享受温柔亲吻。
享受了一会儿,抱住岚王的腰。
他成了明君,这个人则成了他的国之利刃,南征北战累累伤痕,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青卿,朕适才说沐浴焚香,不是搪塞之辞。”
“是认真的,朕是真心想跟青卿好。”
“……”
他脚尖蹭了蹭岚王,小小声悄悄话地跟他亲昵:“青卿,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朕,咱们以前……到底有没有过?”
“有。”
那么轻易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虽是情理之中,也多少让宴语凉有点意外:“青卿,朕的意思是……”
“有。”
“朕是说……”
回应他的是一个绵长的吻,岚王声音低哑:“有,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阿昭是我的人,一直都是。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一切待你身上伤好全了再说,乖。早点睡!”
“……”
“小庄。”
“那小庄,咱们以前都在一起了,后来又怎么……”
“朕是真的从醒来第一回看到小庄就特别喜欢小庄了。小庄上次说朕以前也不是很坏,那到底……是坏,还是不坏啊?”
岚王沉默了片刻,搂紧宴语凉。
他说了一个故事,和拂陵说的有所重叠却并不完全一致。
给宴语凉听懵了。
他这狗皇帝的人生,果然不只谷里有洞洞里有坑,还可以坡上有山山上有峰。
此刻甚至峰上有树树上有鸟,一鸟还比一鸟高!
真是起起落落,高低起伏,鸟语花香,醉人心脾。
多年伴读,岚王的意思,是二皇子先动的心。
才会有后来的庄青瞿备受重用,平步青云一路封王、军权在握。
“阿昭那时待我很好很好。”
“只怪我……年轻气盛,不知珍惜。”
“直到数月前在北疆,阿昭为保护我受伤。那时阿昭身中数箭流了好多血,在我怀中一动不动,我实在、实在是……”
“从那以后,便只想着阿昭肯醒过来就好,我别的什么也不要了,只要阿昭醒过来就好,我之后一生一世都待阿昭好。”
宴语凉:“………………”
这!才!对!
终于合理了。
之前他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拂陵故事里那个失忆前的自己。
又不是瞎,能有岚王这般才色双绝之人多年追求苦表忠心,他又是如何做到视而不见还冷落人家的?
不是他宴语凉一贯色令智昏的风格!
如今一切终于说通了。
是岚王瞧不上他!不愿意跟又狗又普通的皇帝好,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啊,如此说来朕好虐!!!
怪不得撑到二十八岁没娶一个老婆,怪不得看到岚王的第一天就走不动路。
如今怀里的岚岚是以前辛辛苦苦追了多年追不到的!
太惨了太惨了,追不到大美人,朕肯定天天过得虐死了。
幸好大美人回心转意。
朕如今才过上了失忆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嗯。
……
那夜宴语凉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清明梦。
梦中他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醒不过来。周遭一切场景无比真实,亭台楼阁皆是宫中十几年前的旧模样。
他见到了小时候的庄青瞿。
小小只,一身碧绿华服里外三层,金绳银饰垂坠翡翠光华。整个人在这种粽子叶一般的包裹下活像一枚新鲜剥开的小粽子一般,粉妆玉琢又黏糯可口。
宴语凉想起来了。这是梦,也是记忆,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十岁的太尉独子庄青瞿第一次入宫伴读,因而装束异常隆重。
……衣着隆重,但是矮。
宴语凉只比庄青瞿大三岁。但十岁的孩子可比十三岁的少年可要矮上不少,看着天差地别。
庄青瞿小时候不但是个豆丁,脸颊还肉乎乎的。
骨骼不分明,漂亮得珠圆玉润又奶兮兮。
梦中宴语凉忍不住走过去。
谁让实在很好笑——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小时候的庄青瞿完全没有属于岚王的犀利俊朗、肃穆清冷。皱眉都依旧奶兮兮,好似一只气恼又高傲的小猫。
庄青瞿是作为三皇子晏殊宁的伴读入宫。
晏殊宁只比宴语凉小一个月,地位却大不相同。他母妃不仅是受宠的贵妃,而且家世背景深厚,自己又是天生神童、诗文才情远近皆知。
彼时,权臣澹台氏与庄氏不和。澹台氏支持太子,庄氏就跑来辅佐三皇子。
把庄青瞿送来陪读也是为了进一步拉近与三皇子的关系。
只是大人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十三岁的少年正是最目中无人的年纪。
谁又愿意成天带一个小屁孩玩?
更别提庄青瞿小时候还尤其啰里啰嗦,小小年纪偏把自己当大人,啥都想管,谁都没有他事多。
一天天的铆足了劲认真伴读,不是看不惯三皇子坐没坐相,就是嫌弃三皇子功课没背好,又或是指出三皇子的衣服不合礼制,总之一开口就用最高的规矩管束三皇子,一开口就讨人嫌。
虽然说的都是大实话。
三皇子的衣服确实不合礼制。
那是郁鸢贵妃故意为之,给儿子一身锦袍都绣满了金线的蝙蝠纹。
大夏金蝠明面上倒也没说是太子专用,但众所周知是太子册立时的礼服总是绣满了金蝠的。
三皇子这么穿,就是有意穿给太子看,有意添堵,大家看破不说罢了。
结果一个十岁的小孩却义正辞严逼他回去换衣服!
晏殊宁:“我都烦死他了,二哥,你快带他走!!!”
宴语凉那时名义上是个庶出二皇子,但人尽皆知其实不过是伺候贵妃与三皇子讨口饭吃的可怜虫。
三皇子让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
于是把小小只的庄青瞿抱起来,一路抱到远远的御花园,竖在墙角。
庄青瞿气得脸都红了,扑上来就踢他、咬他:“你放肆!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碰我?!”
庶出的二皇子确实算不得什么东西,宴语凉也是无话可说。
不怪小东西目中无人,确实他身份低微。更别说小东西的太尉爹又专治他的皇帝爹。
但宴语凉从小就是个很能支棱的人。
胆子又逆天的肥。
心说反正得罪已经得罪了,干脆混个够本吧。小东西瞪人虽凶好歹长得还挺可爱。
他戳。
小东西的脸十分好戳,冻豆腐一样。戳一下还抖一下,宴语凉登时玩心大盛。
“应该常有人说你生得可爱吧?”
“像个小包子。”
“殊宁新娶的小良娣都没你漂亮。”
庄青瞿当场炸了。
他自小最不喜欢旁人拿他外貌说事,不喜欢别人说他粉妆玉琢,不喜欢别人动手动脚,尤其更不喜欢别人说他像女孩子!
当场啊呜一口,就把宴语凉咬了。
宴语凉梦到这段的时候,迷迷糊糊醒了一小会儿。
月光下,岚王睡着,眼尾细长自带诱人的朱痕。他本是那种俊美张扬的样貌又总冷着脸,乍一看之下很少有人会特意去揣测他的年纪。
宴语凉之前也未曾考虑过自己与岚王谁大谁小这个问题。
如今终于清楚地想起来,岚王其实比他还小三岁。只是大权臣心思重,不免给人沉重感。
结果居然才二十五,那么年轻!
不过再一想,梦里的孩子才十岁,絮叨指点起人来就已经是个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调调。
哈哈哈,哈哈哈。白瞎了一张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