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惜慧走上前,跪坐在姨母面前。
她一向冷淡的脸上挂上心疼,她伸手拉住林夫人的手。
“姨母,您就是再伤心,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
在这种情况之下,说什么样的安慰都是没有用的,人死不能复生,梁惜慧只希望林夫人能稍微注意自己的身体。
“表哥走了,但是他还有这么多孩子,还有我都还在陪着您。”
自从林昭的尸体被运进灵堂放在这里,林夫人就两天没有合眼,一直坐在偏厅里面。
每天只要得了空,梁惜慧就会来到林夫人身边,温言细语的用尽所有言语去劝林夫人,希望林夫人能够稍微回神注意一下身体。
她真的很怕再这样下去林夫人会撑不住。
两天的时间,本来看着饱满丰腴的林夫人,现在就像是一朵失去了水分枯萎下去的花。
她干瘦憔悴,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死气和阴郁。
这一点都不像是梁惜慧记忆当中那个永远淡然的姨母。
她和姨母因为婚事有隔阂,但是她不希望姨母也这样死去。
林夫人毫无焦距的眼神终于稍微凝实了一点,落在自己面前跪坐着的梁惜慧身上。
两天都没有动静的她终于动了。
她抬手在梁惜慧的头发间抚了抚,她一开口声音干涩低哑的不像话。
“慧慧也长大了,这两天也受苦了。”
梁惜慧作为林昭的正妻,这两天她迎来送往忙来忙去,要掌管整个院子里的事情还有林昭的丧事,只忙碌了两天,梁惜慧也跟着瘦下去,现在的模样也憔悴的厉害,只比林夫人看着稍好一些。
林夫人连坐在儿子的灵堂一直待着都不算是合规矩。
林昭到底是个小辈,没有让长辈一直在灵前替他守灵的道理,林夫人就只能用屏风把正厅和偏厅分隔开,她便一直坐在偏厅这里陪着儿子,也亲眼见到了梁惜慧这两天的忙碌和憔悴。
只有在视线触及到梁惜慧身上的时候,林夫人的眼神才带上少许的温和。
梁惜慧只感觉鼻子微微一酸。
她摇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姨母都瘦了好多。”她抓着林夫人的手,能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枯瘦的皮肉下的骨头。
林夫人没有应答,只是一下下在梁惜慧的发顶抚摸着。
她忽然开口,“这些年让慧慧一直陪在昭儿身边,慧慧是怨姨母的吧。”
梁惜慧没想到林夫人会忽然提到这个话题,她一顿,但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想到了这个时候跟姨母说什么怨不怨的。
曾经她是怨的,她不想嫁给表哥,她也知道自己身为世家女,她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力。
但是她依旧不想嫁给表哥,她怨姨母不顾她的意愿,她是怨的。
在表哥死之前,她都是怨的,但是现在表哥死了,所有那些怨气全部都化作了伤感。
姨母现在是最伤心的时候,她不想再因为这些事让姨母更加难过。
林夫人却笑了一下,“慧慧实话说就好,我知道慧慧这些年都怨我,但是这是姨母能给慧慧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梁惜慧一顿,她抿唇,她明白林夫人的意思。
林夫人继续轻声道,“世家女子,哪个能够掌控自己的婚姻?我们从来没什么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这辈子都只能困在这一片宅宅的后院里面,做着他们男人的“贤内助”,终究要被这些人困一辈子,一辈子当做他们的工具。”
梁惜慧被这话吓得一惊。
她霍然抬头看向林夫人,嘴唇颤抖着喊了一声,“姨母……”
她从未见过姨母这个样子,也从未听过姨母说这种话。
在她印象里面,姨母永远都是淡然端庄的,对待林敖也一直都是亲密不足但相处和谐的,两个人相敬如宾。
对于她们这些世家女子来说,谈喜不喜欢爱不爱不现实,但是她以为林夫人和林敖两个人走到这一步,林夫人应当也是对林敖满意的。
现如今只听林夫人说的这番话,梁惜慧就能听得出林夫人藏在这些话底下的那股不甘和怨气。
林夫人说得再平静,梁惜慧都能感觉得到,她是从小在林夫人膝下长大的。
这番话对于世家中人来说,说的实在是大逆不道!
若是叫外面的那些世家男子听到了,恐怕说不准就要掀起一番滔天巨浪。
这里还是林家,姨母就在偏厅当中光明正大的说出这番话,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若是被林敖知道了,姨母又该如何自处?
梁惜慧一时着急起来。
林夫人看着梁惜慧却又笑,“慧慧这是在着急担心姨母,我知道,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姨母和你说的这些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梁惜慧又静下来。
她看着姨母,却又觉得这样的姨母十分陌生,不像是与她相处了近二十年的那个人。
她抿唇,不知道姨母为何能如此笃定,又为何变成这样。
林夫人还是不解释,只淡笑着抓着梁惜慧的手,继续缓缓开口。
“姨母知道慧慧也是不同的,慧慧不想就这么困在这里,所以你当初才会如此怨恨我一定要你嫁给昭儿,成为林家和梁家的纽带。”
梁惜慧被林夫人说的抿起唇角。
是吗?她也不想被困在后宅。
被林夫人说起来的时候,梁惜慧自己都有一些恍惚。
她恍惚间想起自己最初的怨恨是为何而来的。
少时,因为姨母的庇护再加上府里情况还没有变成如今这样,她经常悄悄的和两个哥哥一道出门游玩。
她喜欢外面自由的世界,一点也不喜欢被拘束在宅院里面。
但是所有世家女子的终点几乎都是一样的。
不论在成婚之前怎样,成婚以后,她们都会成为家族和另一个家族联姻的工具和纽带,这是宿命,也是任务。
梁惜慧那个时候天真的以为梁家和林家已经有姨母了,姨母一定会庇护她,像从前那样让她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她没想过,最后也是姨母亲自提议,把她拉回这个宿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