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府,幽篁院主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童氏服用过药物后,便由丫鬟搀扶著躺下,打算合眼歇息。
紫凝跪在床畔,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揉着童氏的太阳穴,道:
“夫人莫要太过忧心,盛京城里谁人不知咱们大小姐最是温婉娴淑?待明日大小姐被烫伤的事流传开来,矛头自然就指向雍国公府了。”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童氏随口问道:“雍国公府那边又有什么动静?”
紫凝道:“说是回府后就各自回房歇下了。”
童氏冷哼:“他们在千秋宴上讨到了好,自然满意了,只可怜我家羽儿,要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不愧是漠北来的野蛮人,行事粗鄙鲁莽。”
紫凝道:“夫人,你说那国公府的四小姐是不是在装傻?会不会是她在宴会上瞧见咱们大小姐端庄妍丽,出于嫉妒,这才打算毁了大小姐。”
思及此,童氏的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锐芒。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明日你再去让人打探打探,看看这国公府的丫头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若是装傻,我定不会罢休。”
紫凝应了声“是”,看到童氏已是满脸睡意,便退了出去。
童氏睡前服过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可不知为何,她入睡后,便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里。
“娘亲......娘亲......我好痛啊,呜呜呜......”
耳边传来阵阵啜泣声,那哭声听上去又委屈又压抑,瞬间就牵动了她的心神。
她四下张望,企图找到向她哭诉的人儿,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四周树影重重,饶是在梦里,她也不禁被吓得寒毛直竖。
“娘亲!娘亲,快救救我!”
那哭声又响了起来,像是害怕极了,童氏不再迟疑,咬咬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可四周实在太黑,她一个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由于是梦境,她身上并没有感觉到痛,但就在她起身时,四周亮起一簇簇萤火,照亮了眼前的环境,她这才发现身侧躺着的全是死尸!
啊!
童氏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逃开,可她每跑一段就会被绊倒一次,身边出现的死尸越来越多,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盛京城郊外的乱葬岗!
“娘亲......好痛,我真的好痛......”
“汪、汪汪!”
那道啜泣声仍旧没有停止,令童氏更害怕的是随之响起的还有剧烈的犬吠声。
确认此处是乱葬岗后,童氏更不可能放自己的孩子待在此处,她跑啊跑啊,离声音越来越近,冲出树林后,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软倒在地上。
前方是看不到头的尸山,一群野狗正在分食著其中一具尸首,她看到那具尸首的纤纤玉指被恶犬齐齐咬断,皮肤也被恶犬的獠牙撕扯而下,全身上下已无一处是完整。
恶犬啃食间无意将尸首翻了个面,尸首完好无损的脸正对着童氏,正是她那嫁入陆府给陆川为妾的二女儿苏沅沅!
二女儿曾经那双灵动俏皮的眼眸此时变得无比悲怆,隔着尸山直勾勾望着童氏,流下了两行血泪。
“娘亲......女儿好痛......真的好痛......”
“娘亲......你为什么不救救我?”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沅沅这么痛这么痛,娘亲,你能体会到吗?”
“你们......真是好狠的心!”
“夫人?夫人?!快醒醒,您做噩梦了,夫人?!”
身子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一阵锐痛自人中处传来,童氏浑身一震,浑浑噩噩的从方才的梦境里惊醒,她猛地呼吸一口气,却感觉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夫人醒了!太好了!快,给夫人倒一杯水!”
童氏看着丫鬟在眼前忙碌,耳边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用力按著自己的胸口,试图长大嘴巴呼吸,可那里的痛楚却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她甚至觉得,她的手掌,她的四肢,都在隐隐作痛,好像在梦里被野狗啃食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紫凝将一杯水递到童氏唇边,“夫人,喝些热水压压惊吧。”
童氏现在哪里喝得下什么水,她一把抓住紫凝的手,杯中的热水泼洒在她的手背上,温度虽然不高,但却让她越发的清醒过来。
“除了紫凝,其他人退下。”童氏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按著童氏所说,收拾著东西退出了房中。童氏将紫凝的手腕攥得死紧,她明明在病中,但那力道大得像是下一刻便能生生将紫凝的手腕掰断。
紫凝心知童氏一定有不能为外人所知晓的话要说,她道:“夫人方才到底梦见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谁知她这话刚刚问出口,童氏脸上便控制不住的流下两行泪水。
“紫凝,那孩子向我托梦了。”
谁?紫凝先是一愣,但随后便又反应过来童氏这指的到底是谁。
“我梦见她死了,她的尸首被抛至乱葬岗,被野狗分食,啃得骨头都不剩。她还怪我,怪我怎么不救她......”
童氏死死按著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怎么救?她嫁入陆府就是陆府的人,陆府获罪被抄,她身为罪臣家眷也无法幸免,死也得做陆府的鬼。侯府若出手救她,便是违抗圣旨,难道当真要侯府为了她,与圣上抗争,也落得同陆府一样的下场吗?”
“她怪我不疼她,是我不愿疼她吗?她忤逆父母,不敬兄长,构陷姐妹,早已将我教她的礼义廉耻抛到脑后,还为了毁掉她的嫡亲姐姐,不顾侯府声誉,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她怎么有脸埋怨我?”
一直以来,童氏都坚持自己没错,是二女儿先陷侯府于不义之地的,她不过只是做了她平阳侯夫人该做的事罢了。
可一想起梦里的内容,想起那一声声泣血般的呼唤,她的心就如同被锥子狠狠刺入一般,痛得她无力招架。
“紫凝,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童氏希望能从紫凝这里得到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