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奇最初从黑白君那了解,神祇、仙人、道君三足鼎立局面,就一直在思考,怎样破局。
这其实是一个囚徒困境,大家都只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非对群体最优的选择。
合则两利,但要保持合作也非常困难。
天道威名赫赫,然而具体掌控这个婆娑世界兴旺的,却是下面的神祇,是山神、河神、树神、风神、雨神……
举个例子,若一年不降雨,就能让这个世界大量不靠江河的生灵灭绝。
若是狂风不止,庄稼无法种植,牲畜难以养殖,人们的食物体系也会迅速崩溃。
神枢之力拥有天道赋予的自然伟力,足以毁灭世间大多生灵。
珉水龙王的丰富神祇经验,更是验证了吴奇的猜想。
西方有一句经典民谚: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这就是天道和神祇的关系。
神权天授,但神权向下,却不是天道能干涉的,天道并非个人意志,一切只看整个婆娑世界的宏观运转。
或者说,对天道来讲,不论人、狗、蚂蚁、鱼都无所谓,都只是一群符号和数量罢了。
只要保存数量,维持在某个波动范围内,天道就不会理睬。
死了多少,活了多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按照天道意志的方式延续。
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天道豢养一方世界生灵,视万物为刍狗,祂才是这一方世界所有人的梦魇。
不怪乎至人想要挣脱,昔日浮提国更是将其拆毁,彻底将其掌控。
“其实此事我一直琢磨,但没有办法,直到听到敖姝说起,前辈钦定了下一届泰山府君为「折狱幽王」,晚辈就想,看来上一届神祇,是能某种程度上左右下一届神祇的人选的。”
吴奇眼光灼灼:“不知晚辈这么说,对不对?”八壹中文網
珉水龙王示意:“坐下聊。”
祂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笑容,更加沉稳:“此事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天道敕封神祇,会优先从神枢偏神、神将、神兵中逐级挑选。但不同神枢,对神祇的要求不同。”
“譬如说,阴曹地府,要求的就是刚正不阿,不可徇私。东海龙宫,最重要却是仁慈,因东海温暖,适宜众多生灵生存,需要更多的宽容。”
“北海寒冷,生灵稀少,沉寂冷酷的海域上,要的是冷漠。”
“至于南海,岛屿众多,又毗邻最大一片的婆娑世界大陆,要求是谨慎。”
“西海却是狭窄而汹涌,生人难至,妖族鬼魅斗殴额外凶狠,要求的是严苛。”
“再说这珉水,为长江上游支流,水患多,接壤地界也多,重在稳定。”
“当然,这些只是一个概括,具体细微之处,其实正神在神枢任职一阵,都会有一个理解。”
龙王谈道:“但哪怕知道这些特征要求,也未必能找到合适人选,因为还是你说的那一点,个人利益永远是放在第一位。”
“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是被利益与理想共同驱动。”
“换句话来说,神祇也有利益诉求,目前看来是神位的连任。”
龙王平静地说:“诚如你所说,若是能整合神祇,那祂们会是颠覆天道,甚至重铸天道的力量。然而很可惜,这短时间里是不能做到的。”
神祇体系对修行者的最大影响便是神位至上,为了维系这天道之力,祂们可以毁掉众多生灵生存的根基,也可以对幽鬼肆虐不闻不问。
吴奇也不气馁:“我听闻,鬼庭是专门容纳旧日神祇和鬼神之地,也就是说,只要成为神祇,卸任后就会被送入那里,对么?”
“不错。”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神位,能让神祇一直连任下去?”
“对,神祇只能连任两届,此后除非担任其他神枢神祇,都会被派往鬼庭。”
龙王似乎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打算:“你是想……”
“春秋鼎盛的神祇,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吴奇笑道:“但连任无望,晋升通道锁死,甚至到其他神枢任职都无望的呢?祂们会愿意被发配鬼庭么?”
吴奇双目炯炯有神:“假设这样一个情况。有一位山神,即将卸任,此时我告诉祂,会帮他到其他神枢任偏神,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我们这边某个神将或是偏神,夺取当地下一任神祇职位。祂会不会考虑呢?”
“……”
龙王沉默。
“或者是,让祂的子嗣后裔,来作为另一处神枢的偏神、神将,祂会不会愿意,付出一点代价?完成我方的一些小小心愿?”
“……”
“这样的交换,我想,作为前途无路、即将变成旧日神祇的这一群体,想来多少会考虑一下,对么?”
龙王眼神锐利了起来:“真是后生可畏!这一套办法,你从何得来?”
吴奇笑道:“既然都是利益驱动,那么,就用官僚主义对抗天道体系。”
“天道公平,但神力自然有不均衡,也有差异化,满足不了众多神祇维持权力的需求。那么,祂们就需要另一套方法,来更好地延续权力和力量。”
这就叫以毒攻毒,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人道毒瘤对上天道无情。
生来人就欲望一体,欲望不止,这毒瘤就会源源不断长出来。
或许有一部分顶层修行者,能脱离低级欲望,只求长生与超脱,但大多数滞留在婆娑世界的,根本不具备这一能力和自我约束。
所以他们所有人,包括神祇,都是吴奇的目标群体。
“好,好。”
龙王大笑:“真是好本事,好胆子。比你聪明的有,比你有能耐的有,比你敢想的有,但兼具胆、智、力,又洞察生之欲的,能被选为道君的,果然没有泛泛之辈。”
祂叹了口气:“昔日不死道君就是锋芒毕露,试图以一己之力镇压万千神仙,最后却落得被自己人反水……”
“自己人反水?”
吴奇敏锐发现:“寇先与虚空藏菩萨,原本是跟随的道君?”
“当然。”
珉水龙王捋了捋胡须:“不死道君,魅力非凡,总是不乏仰慕者与跟随者,这两位本是他最好的伙伴,真正的左膀右臂。奈何他一意孤行,试图以霸者之道重整婆娑世界。”
“事关切身利益,哪怕再被欣赏,他也是这一方世界,既有的所有鬼神、神祇、旧日神祇的敌人。”
龙王目光森冷:“所以他的死,是必然的。”
“跟随他的两人,寇先、虚空藏菩萨也变成了神灵眼中钉,很可惜,他们没有不死道君那通天之能。而不死道君尝试整合众多神仙,也基本宣告失败。所以寇先和虚空藏菩萨最后只有一个办法,投靠幽冥。”
“否则他们在婆娑世界,已无容身之处,处处杀机。”
“从一开始,路线错了,不死道君就注定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反水……”
吴奇听得心情沉重。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死道君就是一个失败的改革者。他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却没有发现自己并不具有这种力量,外部环境也不允许改天换颜,反而让自己逐渐走入死路,众叛亲离。
“不过你的思路很好。”
龙王又脸色舒缓下来:“千年幽劫,这一节点也是天道刻意设置,千年之期,也是绝大多数神祇神位更易之时,这也是天道刺激神祇,以对抗幽王与幽鬼,获得连任契机的措施。”
吴奇忽然想到:“天道用这种方式鼓励厮杀……是在减少神祇和幽王的数量?”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