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谢必安双眸微眯,似乎当年与范无救那些平凡却并不普通的日常已经浮现在他眼前。
“那一年多里,我们一起抚琴,一起玩乐,白日里他陪我处理家事朝中事,晚上的时候我再为他朗读古籍,哄他入眠。”
“范无救是个很喜欢学习的人,他很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很擅长玩乐的人,他总是会去外面搜刮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再在我心情不佳的时候拿出来哄我开心。”
“花卉玻璃小插屏,他亲手制作的纸鸢,奇形怪状的象棋,民间常爱玩的骰子牌九……他总是能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搜刮到许多有趣的东西,那些以往家中长辈不允许我碰甚至都不允许我提起的东西,他总是能为我寻来。”
“你说,他这么好的人,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他?”
谢必安说着,稍稍颔首,精致的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一半笼罩在阴影中。
池鱼垂眸凝视谢必安,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也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尾处浅浅的红。
“他太好了,好的让人想要去珍惜,好的让人想把他藏在身边一辈子,可他那么好,我又怎么能真的把他藏在身边一辈子埋没了他的才华?所以自华朝元宝十七年后,我渐渐地将我名下的产业都交给了范无救让他打理,一方面我知道以他的本事绝不该只是我的小厮,另一方面,我也希望等将来我们羽翼丰满时,可以跳出谢府这个囚笼。”
“范无救接手我的产业接手的很顺利,他将我名下的酒行、米行、珠宝行、赌坊等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甚至当时还有不少人特意登门拜访,只为豪掷千金向我借用范无救。”
“那个时候的范无救,用意气风发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谢必安神采奕奕,骄傲的不可一世,可片刻后,他眼中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到最后,甚至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冷冽与狠戾。
“可太过耀眼的人,总是会惹来嫉妒与祸端,那些嫉妒范无救的人看报复范无救不成,就只能另寻出路,妄图一次性解决掉范无救,同时,也可以给谢府也是给我最致命的一击。”
谢必安说着,抬眸,缓缓将视线落到池鱼身上。
薄唇轻启,嗓音温吞轻柔到让人听了脊背发凉,不寒而栗,“池鱼,你猜,他们用了什么办法?”
池鱼薄唇微抿,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
她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到底是什么办法才能在解决掉范无救的同时又给谢必安致命一击。
池鱼眉间微蹙,在近一分钟的思考后,猛然瞪大眼睛,惊愕失色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勾唇,笑容浅淡,眸光却冷锐逼人,闪烁着森冷又诡谲的光芒,“正如你所想那样,那群人,开始拿我和范无救的关系,大做文章。”
“华朝并不是一个民风开放的朝代,在那个时候断袖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甚至一度被称为无法根治的重疾。
若是权臣之子有断袖之癖倒还好说,无非是关在家中痛病思痛,顺便在治治‘病’,但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被发现有龙阳之好,那结果只有两个,其一全家流放,终身不得踏入华朝,其二,‘患病者’,以死谢罪。”
谢必安最后四个字说的又轻又慢,可在池鱼耳中,却宛若四座泰山,重重的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当然,我不可能让范无救一家被流放,更不可能让范无救去死,我当初敢对范无救承诺终身不娶,就是已经做好了要与这个朝代抗争到底的准备,我自以为我可以完美的处理好一切,甚至觉得那个时候的我满腔热血有用不完的勇气,可直到发生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勇气和满腔热血,也仅仅只够对他说出终身不娶这几个字而已。”
“就在事情发生的一个月后,范无救的母亲,私下找到了我。”谢必安眸光闪动,在说完这句话时,双眼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
“谢少爷,我求您,求您放过八儿吧,我知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豢养男宠,可八儿他不懂这些,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谢少爷,我求您,求您放过八儿,让我带他走吧!”
范母跪在谢必安面前,说话时头不断的磕地,不过片刻,额头前便红肿一片。
谢必安眉头紧锁,用力的将范母拽了起来。
“伯母,您坐下,有话慢慢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如今外面是怎么说八儿和少爷您的,难道还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谢少爷,我很感激您这些年来对八儿和我们一家人的照顾,如果没有您,无病无怨无悔就没办法读书,无病也不可能考取功名,我们一家五口甚至很可能早就饿死在了某一个冬天,可感激是感激,我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好生活,就将我的儿子卖……卖身给您啊!”
范母双手合十不断摩擦,泪流满面,哀求的说道:“谢少爷,我知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逢场作戏、游戏人间,但看在这些年来我们八儿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求您,求您放过我们八儿吧,欠您的那些钱和恩情,我这辈子当牛做马也一定会还清的!”
还清?
恩可以还清,可情呢?
谢必安唇瓣抿的僵直,半晌,嗓音嘶哑到仿佛被砂纸粗鲁的摩擦过一般的说:“倘若我对他没有半点虚假之情呢?倘若我对他……是真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