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1 / 1)

水井中的白月亮荡着细微波纹,盛满了初夏的清风。秦安立在床前,正好能看清那轮明月,但天上的月亮被细密的云半遮半掩。

自己想混入宁王府,但王守仁将来江西处理匪患,以王守仁的本事,定然会发现宁王的动机,他不可能坐视不理。秦安身在宁王府,未必能及时给他们传达消息,况且他与王守仁连面都没见过,王守仁凭什么相信自己一面之词?

如此一来,就少不了与朝廷对抗,万一宁王失败,王守仁又不听自己的,身边还没一个人帮自己说话,那秦安真是跳进黄河水都洗不清。

宁王府里还有一个动机不明的人……楚狂。秦安隐约有种感觉,楚狂并非心甘情愿跟着宁王造反,而是背后有某种目的。

秦安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走回桌边,将那封信凑近跃动的火苗,目光呆滞地看着火舌烧过信封,纸张一点点蜷缩,最后化作灰烬。

***

在他一筹莫展时,又收到一封信,他以为是那晚的神秘人写来的,不料,入眼是清秀的字迹,再看落款,是万千蝶。

他有些意外,一目十行看完,嘴角终于露出笑容。清平司最终还是保留下来,已经成为万千蝶研究解药和摆弄各种花花草草的地方。京城里虽然还有疑似蛊虫感染的百姓,但伤势不重,用药可以治好。朝中近来还算安稳,虽然杨廷和一手遮天,起码他还是管事的,安插自己的亲信是为了更方便做事。王守仁调往江西的事情还是个说不定的,但孙燧要调往江西当巡抚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调令已经下来了。

秦安眉梢微挑,这下精彩了。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江西的匪患是个烫手的山芋,摸不得。来过江西当巡抚的官员要么死得不明不白,要么不出两个月主动致仕,宁可回家种地也不想在江西待着。其中奥妙,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不约而同选择沉默。收了宁王的钱,自然不好在背后捅刀子。

如今距离秦安来南昌已经过去大半月,楚狂也没搞什么大动作,老老实实待在宁王府。他越是安静,秦安越是不安。走到路上都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不由得闪身进入小巷,手按着刀柄,警惕地往巷子深处走。他虽然不常来南昌,但这几日已经把地形摸熟,这会儿他抄近路往城门的方向走。

他路过一个茶寮,里面坐着零星几人,摊主在和客人拉家常,其中一个人正端着茶碗,拼命把凉茶往嘴里灌,发出“屯屯屯”的声响。秦安目不斜视,快步走过。

那人大口喝完凉茶,重重地把茶碗砸在小桌上,用有些破旧的袖口擦了嘴角,大声道:“老板,再来一碗!”

“好嘞!”

秦安顿时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他轻轻摇头,从茶摊前走过。

那人等着凉茶,百无聊赖四处张望,见迎面走来一个带着刀的人,他不但不畏惧,而且还兴奋地挥着双手,高声喊道:“秦大人!秦安!哎哟,老夫可算是找到你了!”

秦安脚步微顿,神色诧异地回头,看着招手的人:“徐泾?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泾兴奋得凉茶也忘了拿,直接站起身走向秦安:“东西送到就走了,一个人在外头多没意思,听说你来江西当教谕,我就来江西停了几日,没想到还真给我见着了。”

秦安随着他走进茶寮坐下,也要了一碗凉茶,与徐泾面对面,听他唠叨。

“三山庭如何?”

徐泾连连点头,赞叹道:“好,好,特别是治安。你知道像三山庭那种交界地带,各国商贩鱼龙混杂,容易生事,原本还听说那边有两个土地主,强占民财,现在都瞧不见了。高大人做起事来也是有条理的,城内巡防之类的,都安排的妥妥的……”

秦安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喝了一口凉茶。

徐泾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兴致勃勃的,赞许之色溢于言表。倏地,重重地叹息一声,陷入沉默,神色复杂。

秦安轻轻搁下茶碗,目不转睛看着他,心里知道徐泾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和梁漼山有关。

“可惜了梁漼山,老夫瞧着秦大人与他情义重,在地宫里,冒死也要把他的尸骨带出去,为的就是给他年迈的母亲一个交代,活见人死见尸,”徐泾神色有些黯然,微微垂首盯着茶碗,“老夫还以为他有家室,起码有个像样的宅子。却不料,他母亲只能靠他赡养。”

“梁漼山本心不坏吧,”徐泾想了想,接道,“听高大人说,他是个孝顺的人。我本以为他母亲接道自己儿子死讯时会大哭一场,谁料到竟然如此冷静,好像死的不是她儿子。”

秦安十指相扣,手肘端正地撑在桌上:“梁母公私分明,是个冷静理智的女子,不太会意气用事。”

况且她一把年纪,荣华富贵享过,穷困潦倒受过,人心冷暖见过,早就有一定城府,毕竟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

徐泾闷声应着,狠狠地喝了一口茶,说:“高大人想把她接回自己府中,但她拒绝了高大人的好意。如今靠着针线活维持生计,高府那边也会派人去看望,送些礼品,但都被她回绝了。”

秦安对此并不意外,看着垂头丧气的徐泾,安慰道:“把东西送到她手上便罢了,梁母心中自有定数。”这一幕有些滑稽,徐泾一个老头子还要被年轻人安慰。

徐泾把剩下的凉茶喝完,问:“你这边如何?一切还顺利?你不是在抚州任职么?怎么跑到南昌来了?”

秦安压低声音把近来南昌发生的事朝徐泾说,后者听完,大吃一惊,正要拍案而起,被秦安一把拉住:“小点声,好歹人家也是藩王,现在只是猜测,不可妄自行动,况且南昌城内都是宁王眼线,我们得小心行事。”

“这便是你来南昌的原因?”徐泾缓缓落座,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秦安,好像要把他看穿,“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你待如何?”

秦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后,不顾徐泾想再次拍案而起,连忙说:“我知道此事有风险,但宁王府中有楚狂,我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徐泾依旧犹豫:“你孤身一人,万一事情败露,宁王岂会容你离开此地?再说了,南昌城甚至在朝他中到处都是宁王的人,没有人管宁王,拥有兵权的江西镇守太监也被宁王收买,此处巡抚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更没有一个得力将领。怎么看我们都四面楚歌,面临兵家说的‘绝地’,此战,凶多吉少。”

秦安神色莫测:“要兵,可以调,至于将领,很快就会有了。我知道此行有风险,但比起宁王的谋反,我一人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一旦开战,只会让本就不富裕的百姓更加痛苦,四处征兵,民不聊生。

“宁王现在没一个合适的理由动手,一旦他选择出兵,水师炮舰、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届时又是一场恶战,”秦安神色凝重,“必须从源头上阻止,宁王虽然行动张狂,但其中细节和战略部署极难摸清,我去宁王府做内应。”

徐泾见秦安立场坚定,终于松口:“行吧,老夫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你尽管说。况且你如今有官职在身,算是朝廷的人,你要如何取得宁王的信任?”

秦安手指轻轻敲着茶碗,说:“这就不劳您操心了。宁王会来找我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在孙燧到南昌之前,我们会见上一面。不多时,王守仁会来江西剿匪,他和孙燧必定会察觉宁王的阴谋,我要你帮我传递消息。”

徐泾应声,不解问:“秦安,你为何对王守仁如此在乎?”

他在地宫里呆的久了,有远离官场,对王守仁的鼎鼎大名自然是不熟悉的,对王守仁的印象还停留在龙场驿丞。

“我这一生,若是有幸能拜会阳明先生,那我死而无憾了。”秦安没有回答他,反而喟叹一句,这让徐泾更加摸不着头脑。

秦安向徐泾简单交代几句,两人各自离去。

一周后,孙燧到达江西,正式任命江西巡抚,秦安不便与他见面,只得让徐泾传话。徐泾奔走与两方之间,为了避免宁王起疑心,徐泾遮掩行踪,定期换装束。

期间,万千蝶时不时会向秦安写信,告诉他京城的状况。文旋灵倒是又悄无声息,不知去向,秦安也见怪不怪,毕竟文旋灵以前也没怎么告诉过他们行踪。

一切似乎平淡无奇,宁王和秦安各做各的,互不干扰,也无法干扰。这微妙的平衡在一天晚上被打破,徐泾匆匆跑到秦安的住所,见到秦安就开始嚷:“今晚宁王在府中设宴,请了孙燧!”八壹中文網

秦安正在擦刀,闻言,眉梢微挑:“哦?”

“孙燧也是,明知是一场鸿门宴还非要去,八头牛都拉不住!”徐泾气的直跺脚,“你说说,万一宁王想对孙燧做点什么,那谁能阻止?羊入虎口啊!”

秦安不以为意:“你怎知一定是鸿门宴?”

【作者题外话】:以后一定要存稿!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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