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1 / 1)

“……阿德。”秦安伤口处一阵剧痛,他没想到阿德身上的蛊虫偏偏现在发作。地上躺着一个瓷瓶,瓶塞已经不知去向,万千蝶的解药已经吃完,蛊虫难以压制,逐渐操纵着阿德神智。

阿德把匕首抽出,痛苦地后退,左手死死攥着右手腕,剧烈颤抖着手,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露出痛苦懊悔的神色,阿德低垂着头,痛苦地半蜷起上身,弓着背呢喃道:“对不起……秦安……我……”

秦安目瞪口呆,方才那一刀像是扎在他心上,生疼。身上的负重扯着他的伤口汩汩冒血,浸透了衣裳,未等他开口说话,阿德不觉上前一步,紧握的左手要将手腕掐断似的。

“快……走……”

阿德气若游丝说着,用他仅存的理智告诉秦安,出口就在眼前,不要因小失大。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步步朝秦安逼近,右手突然挣脱束缚,猛地扎向秦安。

秦安转身避开,刀锋堪堪擦过他的手背,他匆忙之中瞥了一眼门口的楚狂,只见后者负手而立,津津有味看着这一幕。

他有些脱力,局促躲避着阿德的刀锋,徐泾手中拎着的包裹蹭在他身上,秦安问:“包裹里装着什么?”

“人、人头啊。”徐泾不明所以。

“……另一个,”秦安瞥向他的另一只手,那是阿德的包袱,“刚刚磕到一件尖锐的东西。”

徐泾被秦安拎着,摇摇晃晃开始解包裹,摸出那件尖锐的东西,说:“是一个弩。”

“给我。”

徐泾连忙递给秦安,后者接过,在躲闪阿德攻势的一个转身,借着文旋灵身形的遮挡,将箭矢对准楚狂,扣动扳机。箭矢急射而出,夹着轻微的破空之声飞向楚狂的脑袋。

电光火石间,楚狂始料未及,身形微动,箭矢却已经直直射进他的眉心,楚狂睁大双眼,身体向后倒去,黑血从眉心顺着额头往下流,滴在地面上,竟腐蚀掉一小片。

秦安顿时感觉危机解除大半,但他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楚狂真的就这样死了,为何阿德还没恢复正常,那些蛊虫为何还没死?

他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在楚狂倒下的一瞬间,阿德的身形明显顿住,秦安斟酌片刻,打算学一回文旋灵的冷漠,对阿德一点头,道:“兄弟对不住!”说罢,纵身跃入水渠中,顺着水流游出。

水渠内激起白色的浮沫,水波微荡,血液漫在水里,充斥着铁锈味。

在秦安游走后,密室中恢复沉寂,高台上放着一具棺椁,有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握着匕首,四处徘徊,还有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过了许久,那具尸体微微抽搐一下,楚狂涣散的瞳孔渐渐聚集,他呆了片刻,面无表情把插在眉心的箭矢拔出。

随着箭矢脱离身体,眉心留下一个不大的血洞,看着异常诡异。

楚狂慢悠悠地扶着石壁起身,随手将箭矢丢在一边,眼里闪过狠绝之色,恶声道:“秦安……我不会放过你。”

他忽然笑了,笑的越发癫狂,肩膀不住颤动,他愉悦道:“清平司都要倒台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

阿德说的没错,顺着水流走确实能通到外面,秦安他们刚冒头,便被瓢泼大雨淋个正着。大滴雨水落在水面,溅起的水花扑了他一脸。

徐泾却异常亢奋,大声嚷嚷着:“老天有眼!我终于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我还活着!”

他猛地抓着秦安的手臂,感激涕零:“以后你秦安就是我徐泾的救命恩人!您要我提鞋,要我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徐泾?”秦安一愣,“你是徐泾?”

“是我!”徐泾放声大呼,“我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说给你听……”

“不,我自然认得,”秦安打断他,“你是前任兵部尚书,因上奏弹劾刘瑾被降职,我记得你去了南京任职都察院监察御史,怎么到了这个地方?”

徐泾一听,顿时捶胸顿足,大雨淋在他身上,他仰着头,高举双臂,大雨淋在他脸上,洗着他满脸污垢,他愤然道:“刘瑾奸宦!害了多少直言文臣!贬官也就罢了,还要派人把我抓来这种地方!就因为我弹劾了他!因为我说了真话!”

秦安反应过来,也许徐泾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贬官和被抓两件事情没有直接联系。

天上浓云成片,暴雨滂沱,电闪雷鸣。

“那些人来之前说了什么?又为何要抓你?谁来抓你?”秦安上岸,看清他们在一片树林中,他把徐泾放下,小心将文旋灵放在一边。

“苍天有眼!我什么都不知道!”徐泾直起身,比划道,“我受友人邀约,到楼里吃酒,出来的时候直接被人拖走,我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被打晕过去,醒来就在地下,伸手不见五指,又有一堆妖怪追着我不放,你瞧!我的腿都差点被它们弄断,现在还走不利索呢!”

言罢,他掀起裤腿,露出大片青紫给秦安,气愤地指着伤口:“我到底做什么了?要这般对我!真是流年不利!改天得买个占卜盘,万事都算一卦……”

秦安:“……”

他对徐泾接下来的絮絮叨叨置若罔闻,看着文旋灵紧蹙的双眉,心里很不是滋味。耳边传来徐泾的一腔悲愤:“大厦将倾!阉人误国!”

秦安想了想,却道:“山河犹可期。”

“你说说,现在应该如何救?奏折都递不到御前!谁还敢说真话!”徐泾高声痛呼,雷光闪在他脸上,照出他苍白的面颊和不甘之色。

秦安不答,只要万千蝶把那封写好的奏疏交给刘瑾,那么刘瑾就离死不远了。

“走罢。”秦安小心抱起文旋灵,对着徐泾道。他们得快些离开这儿,秦安不确定楚狂究竟有没有死,毕竟楚狂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

林子在皇觉寺附近,秦安踩着泥泞的小路往皇觉寺走,心情有些郁闷。虽然从地宫里死里逃生,活着出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他自己也伤的不轻,阿德生死未卜,文旋灵昏迷不醒,马修叛离清平司。原本和谐的清平司经地宫一事,变得人心涣散,损失惨重。本想把梁漼山带回来,却不料,人已经断了气。

皇觉寺内的香客散了大半,一行人从皇觉寺后山进入,一位僧人见到一身血的秦安,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佛号。未了,他抬起头,神色担忧地看着他们,说:“这位施主从哪里来?怎么弄的这般模样?贫僧力所能及之处,定会帮忙。”

“我朋友的肩膀不慎摔断了,伤口受到剧烈拉扯,一时间昏迷不醒。我背部靠近心口处被刺伤,没来得及处理伤口。这是路上所见之人,幸亏他出手相助,我们才有幸逃出,他的腿却因此受伤,”秦安真诚地看着僧人,“烦请师父救治他们。”

僧人低声诵一句佛号,温声道:“施主随我来。”

由于一行人实在过于狼狈,师父决定给他们借宿几天,但得要他们出示身份证明。秦安摸了半天,明确的身份证明是没有的,但他有清平司副使的腰牌。

他向僧人示意:“我乃清平司副使,断肩膀那位是正使,位同六部尚书,还有一位是南京都察院监察御史,我们不幸遇难,感谢师父救助。阿弥陀佛,功德无量。”说罢,向师父郑重行了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僧人连忙回礼,“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的。”

僧人把重伤的文旋灵安顿好,去叫医师过来给他们处理伤口,徐泾一瘸一拐去烧水沐浴,一些僧人看他腿脚不便,就代劳了。徐泾又是个特能说的,见到僧人们如此心善,又开始滔滔不绝,很快与僧人们熟络起来。

秦安包扎好上口,简单清洗一番,坐在一旁发呆,时不时望向帘子里,看着服侍小童端着一盆清水进去,再出来便是一盆腥臭的血水。

他望进雨幕,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下一放松下来,脑子里忍不住回想地宫里发生的事情,细细琢磨片刻,发现有些不对劲。

方才在地宫里,他以为马修选择继续与楚狂沆瀣一气,下手引出了阿德体内的蛊虫,现在想来,情况未必如此。马修熟知地宫结构,他有大把机会杀害阿德,却偏偏把他带到地宫核心再离开,而地宫核心就是出口,马修是在留给他们生路。他之所以会选择离开,可能被阿德察觉到不寻常,才一走了之。

如此一来,马修只能离开清平司,而楚狂交代他的任务也没有完成,自然不可能继续与楚狂合作,两边不讨好,怪可怜的。

秦安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想知道马修对楚狂的投名状是什么,他又是怎么进清平司的?

难道朝中有人?

不知为何,秦安下意识想到上次梨园听戏回来后,那一叠消失的卷宗。是谁在在与马修里应外合,监视清平司动向?拿走卷宗的人与楚狂又有何关联?

如果楚狂的势力已经渗透进朝廷,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至此,秦安心里更乱了,他随手叫住一个僧人,问:“近来外头可有什么动向?”

僧人一脸歉意,说:“施主,吾等清修之人,不闻窗外事。”

有个小童刚好路过,随口说了一句:“早上外出采办时,好像听说……安化王叛乱了。”

秦安一愣,心里暗道不妙,怎么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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