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1 / 1)

“跑!”文旋灵二话不说拽起秦安往石室的方向跑,却不料竟是死路,原先的石室被新的一堵石墙挡住。

两人只得掉头回撤,此时,幽暗的密道里回荡着脚步声,像是重甲磕在地上,沉闷又诡异。

“你之前来的时候,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的?”秦安握着刀柄的手掌开始冒汗,双眼死死盯着黑暗尽头,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点点逼近。

“没有,”文旋灵稍稍俯身,指尖夹着薄刃,“别说是这诡异的脚步声,就是连移动的地道也没有!楚狂知道我逃出去过,他如今一定把出口堵死了。”

“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震得耳膜极度不适。

文旋灵重新擦亮火折子,往前一照,却什么都见不着,她唇角紧绷,神色冷峻,迟疑道:“难道不在这一层?”

“这里有多少层?”

“三层?四层?”文旋灵摇头,“记不清了,每层之间连接着无数通道,方便在各层之间来回穿梭,楚狂没准就在上面看我们。”

两人一前一后朝前走,不知何时开始,脚步声变小了。秦安抬头望着顶部,若有所思:“难怪阿德他们下来时追不上咱们,原来是掉到别的层去了。这么说来,方才的脚步声是追着他们去的?”

“不必担心,”文旋灵毫无感情道,“楚狂把我们带到这里,马修是知道他的目的。况且就算马修想做点什么,阿德保准是不能活着出去的,没人能救的了他。”

“这便是你故意将阿德与马修放在一块儿的原因。”秦安恍然。

这是给马修的选择。楚狂要下令他杀死其他人,而文旋灵故意让阿德与马修共处,马修若是想动手,有一百种法子让阿德死,事后找个理由糖塞便好,无人会刻意追究,毕竟此地生死难料。

他熟悉地宫构造和各种机关,此时是选择执行楚狂的命令杀死阿德,还是把阿德带向生路?

是去是留,文旋灵留给马修自己来选择。无论走哪条路,都是他自己选的,都要承担对应的结果,死亦无悔。

“我们先找到梁漼山,把人救下来再去与他们会合。”

***

密道里漆黑一片,秦安被移动的通道搞的晕头转向,饶是文旋灵自以为对此处地形熟悉,此时也被弄的极度烦躁。

“他不会是想把我们绕死在这里吧?”秦安扶着石墙,表情狰狞,“要怎么去别的层?”

“我们好像一直在绕圈,”文旋灵端详着壁画,她在其中一幅上留下刻痕,他们转了一圈,又见着了。

“直接劈碎墙壁上去会如何?”秦安问。

文旋灵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贸然破坏这里的结构,可能造成坍塌甚至爆炸,要知道,墙里可是埋着上万吨火药。”

“要不咱们分开走,”秦安说,“目标分散,楚狂不好控制地道移动。”

“不急,”文旋灵带着秦安来到一堵石墙前,指着它说,“墙后便是生门,方才你不是也见着了么?这堵墙是独立的,可以活动,机关催动向下关闭而已。”

“……而已,”秦安凉凉地说,“难道你有办法?”

“能下便能上,既然不能破坏它,还不能抬起它么?”

秦安:“这也太冒险了,没有别的法子了?”

“有啊,”文旋灵挑眉,“要么等着楚狂放人,要么等着阿德来救。”

秦安:“……”

文旋灵已经走上前研究石门,伸手摸着边缘细缝,秦安站在她身侧,给她拿着火折子。倏地,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风声,秦安不及反应,文旋灵头也不回,抬手一掷,指尖的薄刃如闪电般飞出,准确地钉入黑暗中一物的头颅,接着是轻微的倒地声,密道又恢复平静。

石壁上的少年执着于锻造一把属于他的刀,在尽力过无数次失败和抉择,他终于放弃了。带着失望离开他的破茅屋和锻造台,孑然一身四处游历。

少年背着行囊,头顶有个太阳,即便刻在壁画上,却依旧能感觉到它的炽热。因为地下是皲裂的土地,面前是森然白骨和饥饿的人,他们瘦的皮包骨,面目狰狞,在地上狼狈地趴着,纷纷把手伸向少年,拿一双黝黑无光的眼珠子瞧着他。

“啧啧,”阿德看着这些壁画,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这是在讲什么?众生万相么?太瘆人了……”

马修沉默半晌,懒散道:“是这样的啦。走罢,去找老大他们。”

阿德是一个正义凛然的人,看到满地冻死饿殍,说是毫无感触是不可能的。即使那是一幅壁画,即使真假莫辨。

他把目光缓缓移向下一次幅壁画,少年消失了,这幅画倒像是以少年的眼,绘所见之景。大水惊涛骇浪般卷席过村庄,水波上浮起大片白沫,颓垣断壁泡在水中,百姓勉力扒着浮木,如浮萍般无助飘零。

水患。

“经常这样么?”阿德皱着眉,面色凝重端详着壁画,似是在自言自语。

“基本上吧,”马修于他并肩而立,“天灾人祸常有的事,到月份了各地官员做好防护措施,朝廷拨下银子和救济粮,熬一熬就过去了,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阿德转头,目光阴沉地盯着马修,把方才的话再慢吞吞重复一遍,“是让百姓习惯?还是当官的习惯?”

马修预感阿德又是一腔愤怒无处施展的样子,避免他把气都撒在自己头上,马修补充道:“朝廷也有拨下银子修筑水利,历年都是如此,可以抵御一二,不影响。”

阿德脑袋瓜转得快,听出了端倪,他不再看马修,冷冷道:“阉人不除,大明国祚甚危!”

“朝廷拨下银子和救济粮赈灾,实际到百姓手里的又有多少?遇上饥荒时,流民遍地,各州知府真正肯开城门迎百姓的又有多少?”阿德漠然道,“新修水利防洪的银子,真正投入建设的又有多少?征用百姓劳工,做出来的豆腐渣工程,最后丢的是他们的命,百姓无奈只得迁徙,却还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在城门口游荡,乞求一条生路。他们何错之有?百姓的命就是下贱,活该比不上那些当官的?”

马修沉默地立在一边,从右袖中滑出一个小竹筒,落在手掌里反复摸索。里面装着一只蝙蝠,在冰蟾毒里炼出来的,生着矫健的双翼和锋利的利爪,一张嘴足以在顷刻间把一头牛咬的血肉模糊。如果他挑开盖子,那只蝙蝠便会展翅而出,扑向阿德。纵使阿德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阿德那副令人讨厌的暴脾气,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马修把拇指按在竹筒边沿,食指缓缓将盖子挑起。

“你说,若是把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蠢货撵走,换上我们这样的人当差,”阿德倏地抬臂勾住马修的脖子,凑近道,“哪儿会来那么多屁事儿?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大明肯定走上坡路!”

“啊,”马修食指生生顿住,又把盖子重新盖好,面色有些不自然,“是啊,哪儿还有他们什么事呢?”

他心中叹息一声,自己连虫子都怕,更别说杀人了,杀得还是自己同僚,一个嫉恶如仇,刚正仗义的人。马修承认,钱是个迷人的玩意,有了钱便拥有了前程、生活,有了一切。但是梁漼山的下场,他看在眼里,两人是何其相似。秦安肯放梁漼山一马,是因为他还有用,但自己若是露馅,清平司又不缺他一个,马修就会变成下一个段九鹰。

不知为何,他下不去手。马修眼眸深邃,心里重重地叹息:

秦安,来日若相见,饶我一命。

皇觉寺雷雨大作,电闪雷鸣,京城却平静安宁,只是空气略微沉闷。

清平司内的积雪消融,虽然梅花的花期过了,梨树却开出粉白的花。此处地方虽然不算大,院内却装着四季。

万千蝶背着手,悠闲地在院子里转悠赏花,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叫,她扬起脸看着树枝上跳跃的鸟儿,不禁朝着它吹了声口哨,鸟儿落在她伸出的指尖上,低头梳理着羽毛。

她身上的香味引着彩蝶飞舞,冬季是不大的灰蝶,零星几个,显得空落落的,春季一到,身边便斑斓一片,甚是好看。她逗了一会儿鸟雀,便觉得无聊,回屋继续跟解药死磕,却突然想起秦安走之前嘱咐她的事。

万千蝶好奇地来到秦安桌前,一叠奏折整齐地堆放在一边,她拿起最上面那封,缓缓打开,看完之后发现这封奏折的内容很奇怪,一篇读下来云里雾里的,出现次数最多的是一个叫张永的宦官。

她怀疑秦安放错了。不对,秦安为什么会和一个宦官走得那么近?

张永也是“八虎”之一,跟刘瑾是同一种货色,都不是好东西。秦安这封奏折里屡次提到他,还拐弯抹角抬高他。万千蝶又不理解了,听说张永与刘瑾最近关系紧张,针锋相对,前几日还在皇帝面前吵了一架。如今秦安力荐张永,刘瑾定会怀疑他们的关系,到时秦安岂不是很危险?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把这封奏折交给刘瑾?

万千蝶不明白,无奈地歪了歪脑袋,把奏折端正地放回原处。她坐在自己的小案前,盯着装着向阳花的瓷瓶发愣,随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种药,叼着笔,撑着脑袋思考。

世界上那么多药,向阳花只是作为疑似解药的用处存在,其实楚狂也不清楚蛊虫的真正解药是什么吧,对他而言,这不在考虑范畴,他要做的只是把疑似解药的东西毁掉。以楚狂在黑市的人脉,大肆搜罗奇花异草简直易如反掌,这么说来,真正的解药也许从未出现过,没人知道解药是什么、长什么样、出现在何处。

极渊里,剧毒的冰蟾附近,定会长有向阳花解冰蟾毒,万物相生,阴阳相克。楚狂是成堆蛊虫的制造者,那么在楚狂身上一定会有解药,可能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楚狂在死人树下悟道成魔,悟的却是邪魔歪道,巫术之法无师自通,自那之后便走入不归路,浑身沾满阴邪之物。解药在楚狂这里,究竟是什么?

万千蝶脑中似有灵光一闪而过,她却抓不住线头,总感觉差了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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