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的黑夜吞没了一切,浓云飘散,半遮住玉盘似的月亮,四周寂静,只有马蹄踏碎落雪的声音。马修不发一言走在前头,秦安见阿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得放慢步伐,与他并肩走到一块。
秦安微凉的手握着马缰,思虑再三,终于开口:“我有法子能帮你们解开误会,让你回到瓦剌,想不想听?”
阿德嗤笑一声,脸上又是一副桀骜不驯的神色,用他一贯傲气凌人的语气道:“我要是想回去,当时压根就不会离开。再说,瓦剌人这个身份很重要么?像我那蠢弟弟,只有给瓦剌抹黑的份。”
见阿德态度如此,秦安不便多言,他淡淡道:“你以前其实不这样吧?”
父亲变成活死人,非他所愿,又遭到族人唾弃,成为千夫所指,不明不白就被扣了一顶大帽子,阿德想必也是百口莫辩,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那种无奈和痛苦,只有阿德自己知道。
没有一个人能甘心舍得离开自己的家,甘心忍受同族或亲人的唾弃。
秦安轻叹一声,阿德的心结依旧没有解开,在没有亲手逮到悟森之前,他不会主动重回瓦剌,只有看到悟森的尸体,才能平息他的愤怒,也算是,为自己求一个安心。纵使不被理解和接纳,人活在世上,不就为了问心无愧四字么?
那是阿德的性格,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所以他才能活的坦荡。
三人回到帐篷,使者闻声前来,不怀好意盯着脏兮兮的阿德和秦安,沉着脸问:“敝国有什么地方如此吸引两位,一天都不见人影。”
秦安脸色不变,开始忽悠:“哦,吾等听闻瓦剌民风淳朴,马匹健壮,本来还半信半疑,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所言,吾辈甚是叹服!瓦剌素来是大明的盟国,想来进贡给大明的物资必定是上等,两国必定能深交,共同谋发展,图繁荣。”
使者本来还对秦安他们抱有敌意,这下听他一说,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骄傲:“瓦剌的马匹自然是最好的,一直以来都与大明保持良好的贸易关系,不像鞑靼,以次充优,蒙混过关。”
阿德:“……”
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安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他这蠢货弟弟,听不出来秦安压根没理会,就这样被忽悠着走。
秦安感觉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吾等是为调查贵国使臣死因而来,却不料碰见大巫去世,对此我们深表遗憾。不过话说回来,使臣出发前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
那死者身上满是蛊虫,要想查清什么,怕是无法从尸体入手,秦安只好转向平日里接触的人,从这方面入手,调查他是怎么染上蛊虫的。
使者皱眉思索良久,摇摇头:“我没怎么关注过,不过按照惯例,使者会待在特定的帐篷里,不能随意走动。”
“他平日的饮食有无异样?”秦安怀疑是食物里混进了蛊虫卵,就像当年悟森给阿德父亲吃的药丸那样,可以直接口服进入到身体,潜伏到血液里。
使者依旧摇头:“使臣的饮食和食物来源与我们一样,吃饭时也与我们坐在一块,为何我们没事,他却中了蛊虫?”
就在这时,一个瓦剌人走过,与使者打了声招呼,问候几句,两人交谈片刻,那人的神情逐渐激动,语气咄咄逼人,加上一些夸张的肢体动作,让一旁站着的中原人摸不着头脑。
秦安虽然能懂一点瓦剌语,但是遇上本地人,加上语速飞快,他那点儿词汇量压根招架不住。他不明所以看向阿德,孰料,阿德露出和使者如出一辙的愣怔的表情,在呆呆的眼眸底下,藏着惊涛骇浪的震惊。
使者严肃地问一句:“这件事是真的么?”
那人向他投以十分肯定的目光,重重的点头:“我亲眼看见的!”
“他说,出使的前一天晚上,他刚好路过使臣营帐,无意之中看见有一个人影闪进帐子里,当时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已经熄火休息,他原本以为是使臣出来解手,也没太在意,结果走出几步,听见帐子里传来一声怒喝,接着是一阵打斗声。他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妙,抄起一条马鞭往里冲。”
“里面黑灯瞎火,他摸黑把灯点燃,看见使臣和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戴兜帽的人交手,正想过去帮忙,那黑衣人身形如同鬼魅,不等两人反应,冲出门,遁入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安觉得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交手时通过近距离的肢体接触,植入蛊虫易如反掌,他接着问:“使臣在那晚之后,可有异常反应?”
使臣:“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出发了,就算是有,若不明显,估计也不会轻易说出影响计划。我印象中,使臣出发时与平日并无一二。”
“那人进来之后除了打架,还碰过什么东西么?”阿德也察觉出端倪,若纯粹是来打架,未免也太无聊了,那么多人不挑,偏偏要选即将出使的使臣。
使者摇头:“里面并未缺少任何东西。”
既然不是来抢劫,也不是真的想打架,只是在种蛊的时候意外被人发现,迫不得已出手打了一场,不料,却引来了路过的人,种蛊的目的达到,那人自然不欲久留。秦安问:“你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么?”
那人给予坚定的否定:“一声黑袍裹得严实,妖气的很,加上当时光线昏暗,没看清他的样貌。”
先暂且假定那人就是悟森,目前蛊虫可以通过口服神秘药丸、从皮肉中植入……等等!倏地,秦安好像意识到什么,他依稀记得,当时在极渊的山洞里,阿德与悟森交过手,还被他打伤了。秦安当机立断道:“阿德,你马上检查身上的伤口!”
阿德会意,微微蹙眉,神色难得出现一丝慌乱,他决定在检查的同时,顺便把自己身上洗干净。于是,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
“嘶……”秦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必须赶快回到京城,让万千蝶把解药调出来,这蛊虫太危险了。
夜已深,秦安把悟森的事挑挑拣拣朝使臣说,特地叮嘱他要时刻注意一个暗红色短发的家伙,他已经两次踏足瓦剌,无人察觉,如入无人之境。说完,秦安怕这弟弟脑子转不过弯,有意无意提一句:“中原也有蛊虫出没的踪迹,中蛊之人会变成活死人,心性大乱,朝廷不得已派人将其诛杀。”
使者闻言,仿佛想到什么,小心翼翼问:“中原人是如何染上蛊虫的?”
秦安一听,有戏,故作神秘道:“有个江湖骗子,说他能让垂危之人起死回生,结果确是狂性大发,那个人,如今还在逍遥法外。”
使者神色有些动容,怔怔道:“实不相瞒,瓦剌以前也出现过此类人。”
“日后还得多加小心才是,”秦安见好就收,剩下的就看阿德那亲爱弟弟的悟性了,“不早了,使者早些休息,我去看看阿德。”
秦安在门外站着,吹了一会儿冷风,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一遍,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一场密谋已久的阴谋正在酝酿,内忧、外患,大明王朝风雨欲来。他叹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进去,抬眼便瞧见马修严肃的表情,再看阿德,赤裸着上身坐在塌上,神色变幻莫测。
“怎么了?”看着两人死鱼一样的眼神,秦安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德起身,指着自己肩胛,一字一句道:“我体内,有蛊虫。”
秦安眉头微蹙,凑近一瞧,阿德肩胛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中间有一极其微小的洞。阿德退后一步,淡淡道:“你们最好离我远点。”
“蛊虫尚未孵化,应当还不会传染。”秦安结合瓦剌使臣的情况,冷静分析,毫不犹豫道,“明日回京,不能再迟了。”
悟森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下两只蛊虫,想必比起当年,更加操纵自如。但他在极渊应当被那一血池蛊虫影响,暂时不会有下一步动作,无论如何,找到解药才是重点。
秦安摸出几个瓷瓶,里面装着从极渊带回来的玩意,把他们放在阿德面前:“这里哪些东西可以暂时压制蛊虫?”
阿德摇头,反而露齿一笑:“别紧张,不是还没发狂么,左右也死不了。”
秦安冷下脸,没好气道:“你很想死么?”
阿德不再接话,把瓷瓶推向秦安,云淡风轻道:“现在我还没什么感觉,估计极渊那把火烧的他够呛。”
门外总是有一个身影在晃来晃去,又不进来,也不出声,阿德不耐烦道:“门外那个是谁?磨磨唧唧的,做贼也不干脆利落一点。”
话音刚落,门外那人狠狠地踢开地上无辜的小石头,似是下定决心,一把掀开门帘,大步走进。
“你来做什么?”看到自己弟弟,阿德更加心烦,语气不善,伸手拿起衣服披上,依旧没正眼看过来人。
使者扭捏半天,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我想跟你谈谈。”
阿德不以为意,散漫道:“我不跟蠢货谈话。”
“你!”使者脸露愠色,又气又怂,瞪着阿德说不出话。
“去吧阿德,难为你弟弟亲自跑一趟。”秦安对这一幕无甚太大意外,不动声色把瓷瓶收起,朝阿德道。
“哼!”阿德冷哼一声,穿好衣服后大步迈出营帐,走路带风似的,潇洒坦荡,干脆利落。
使者见状,疾步跟出,偌大的营帐只剩下秦安和马修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