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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下)(1 / 1)

第二十八章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下)

且说玉郎也举目看时,许多亲戚中,只有姑娘生得风流标致。

想道:“好个女子,我孙润可惜已定了妻子。

若早知此女恁般出色,一定要求他为妇。”

这里玉郎方在赞羡。

谁知慧娘心中也想道:“一向张六嫂说他标致,我还未信,不想话不虚传。

只可惜哥哥没福受用,今夜教他孤眼独宿。

若我丈夫像得他这样美貌,便称我的生平了,只怕不能够哩!”

不题二人彼此欣羡,刘妈妈请众戚赴过花红筵席,各自分头歇息。

宾相乐人,俱已打发去了。

张六嫂没有睡处,也自归家。

玉郎在房,养娘与他卸了首饰,秉烛而坐,不敢便寝。

刘妈妈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初到,如何教他独宿?

可教女儿去陪伴。”

刘公道:“只怕不稳便,繇他自睡罢。”

刘妈妈不听,对慧娘道:“你今夜相伴嫂嫂在新房中去睡,省得他怕冷静。”

慧娘正爱着嫂嫂,见说教他相伴,恰中其意,刘妈妈引慧娘到新房中道:“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不恙,不能同房,特令小女来陪你同睡。”

玉郎恐露出马脚,回道:“奴家自来最怕生人,到不消罢。”

刘妈妈道:“呀!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即如姊妹一般,正好相处,怕怎的!你若嫌不稳时,各自盖着条被儿,便不妨了。”

对慧娘道:“你去收拾了被窝过来。”

慧娘答应而去。

玉郎此时又惊又喜。

喜的是心中正爱着姑娘标致,不想天与其便,刘妈妈令来陪卧,这中便有几分了;惊的是恐他不允,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之事。

又想道:“此番挫过,后会难逢,看这姑娘年纪已在当时,情窦料也开了。

须用计缓缓撩拨热了,不怕不上我钓!”

心下正想,慧娘教丫环拿了被儿同进房来,放在床上。

刘妈妈起身,同丫环自去。

慧娘将房门闭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乃道:“嫂嫂,适来见你一些东西不吃,莫不饿了。”

玉郎道:“到还未饿。”

慧娘又道:“嫂嫂,今后要甚东西,可对奴家说知,自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

玉郎见他意儿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情。”

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喜也!”

玉郎也笑道:“姑娘休得取笑,还是姑娘的喜信。”

慧娘道:“嫂嫂话儿到会耍人。”

两个闲话一回。

慧娘道:“嫂嫂,夜深了,请睡罢!”

玉郎道:“姑娘先请。”

慧娘道:“嫂嫂是客,奴家是主,怎敢僭先!”

玉郎道:“这个房中还是姑娘是客。”

慧娘笑道:“恁样占先了。”

便解农先睡。

养娘见两下取笑,觉道玉郎不怀好意,低低说道:“官人,你须要斟酌,此事不是当耍的!倘大娘知了,连我也不好。”

玉郎道:“不消嘱咐,我自晓得!你自去睡。”

养娘便去旁边打个铺儿睡下。

玉郎起身携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娘卷着被儿,睡在里床,见玉郎将打灯来照,笑嘻嘻的道:“嫂嫂,睡罢了,照怎的。”

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娘睡在那一头,方好来睡。”

把灯放在床前一只小桌儿上,解农入帐,对慧娘道:“姑娘,我与你一头睡了,好讲话耍子。”

慧娘道:“如此最好!”

玉郎钻下被里,卸了上身衣服,下体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娘,今年青春了。”

慧娘道:“一十五岁。”

又问:“姑娘许的是那一家。”

慧娘怕羞,不肯回言。

玉郎把头捱到他枕上,附耳道:“我与你一般女儿家,何必害羞。”

慧娘方才答道:“是开生药铺的裴家。”

又问道:“可见说佳期还在何日。”

慧娘低低道:“近日曾教媒人再三来说,爹道奴家年纪尚小,回他们再缓见时哩。”

玉郎笑道:“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么。”

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道:“你不是个好人!哄了我的话,便来耍人;我若气恼时,你今夜心里还不知怎地恼着哩!”

玉郎依旧又捱到枕上道:“你且说有甚烦。”

慧娘道:“今夜做亲没有个对儿,怎地不恼。”

玉郎道:“如今有姑娘在此,便是个对儿了,又有甚恼!”

慧娘笑道:“恁样说,你是我的娘子了。”

玉郎道:“我年纪长似你,丈夫还是我。”

慧娘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还该是我。”

玉郎道:“大家不要争,只做个女夫妻罢。”

两个说风话耍子,愈加亲想没事,乃道:“既做了热。

玉郎料夫妻,如何不合被儿睡。”

口中便说,两手即掀开他的被儿,捱过身来,伸手便去摸他身上,腻滑如酥,下体却也穿着小衣。

慧娘此时已被玉郎调动春心,忘其所心,任玉郎摩弄,全然不拒。

玉郎摸到胸前时,一对小乳丰隆突起,温软如绵,乳头却像鸡头肉一般,甚是可爱。

慧娘也把手来将玉郎浑身一摸,道:“嫂嫂好个软滑身子!”

摸他乳时,刚刚只有两个小小乳头,心中想道:“嫂嫂长似我,怎么乳儿到小。”

玉郎摩弄了一回,便以手搂抱过来,嘴对嘴,将舌尖度向慧娘口中。

慧娘只认做姑嫂戏耍,也将双手抱住,着实咂吮。

咂得慧娘遍体酥麻。

便道:“嫂嫂,如今不像女夫妻,竟是真夫妻一般了。”

玉郎见他情动,便道:“有心顽了,何不把小衣一发去了,亲亲热热睡一回也好。”

慧娘道:“羞人答答,脱了不好。”

玉郎道:“纵是取笑,有甚么羞。”

便解开他的小衣褪下。

伸手去摸他不便处,慧娘双手即来遮掩,道:“嫂嫂休得罗皂!”

玉郎捧过面来亲个嘴,道:“何妨!你也摸我的便了。”

慧娘真个也去解了他的裤来摸时,只见一条玉茎铁硬的挺着。

吃了一惊,缩手不迭,乃道:“你是何人?

却假妆着嫂嫂来此!”

玉郎道:“我便是你的丈夫了,又问怎的。”

一头即便腾身上去,将手启他双股,慧娘双手推开半边,道:“你若不说真话,我便叫喊起来,教你了不得!”

玉郎着了急,连忙道:“娘子不消性急,待我说便了。

我是你嫂嫂的兄弟玉郎,闻得你哥哥病势沉重,未知怎地。

我母亲不舍得姐姐出门,又恐误了你家吉期。

故把我假妆嫁来,等你哥哥病好,然后送姐姐过门。

不想天付良缘,到与娘子成了夫妇。

此情只许你我晓得,不可泄漏。”

说罢,又翻身上来。

慧娘初是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爱,如今却是个男子,岂不欢喜?

况且又被玉郎先引得神魂飘荡,又惊又喜,半推半就道:“原来你们恁样欺心!”

玉郎那有心情回答,双手紧紧抱住,即便恣意风流:

一个是青年孩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乍得甜头。

一个说今霄花烛,到成了你我姻缘;一个说此夜衾绸,便试发了夫妻恩爱。

一个说前生有分,不须月老冰人;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

各燥自家脾胃,管甚么姐姐哥哥;且图眼下欢娱,全不想有夫有妇。

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

云雨已毕,紧紧偎抱而睡。

且说养娘恐怕玉郎弄出事来,卧在旁边铺上,眼也不合。

听着他们初时还说话笑耍,次后只听得床棱摇曳,气喘吁吁,已知二人成了那事。

暗暗叫苦。

到次早起来,慧娘自向母亲房中梳洗。

养娘替玉郎梳妆,低低说道:“官人,你昨夜恁般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倘被他们晓得,却怎处。”

玉郎道:“又不是我去寻他,他自送上门来,教我怎生推却!”

养娘道:“你须拿住主意便好。”

玉郎道:“你想恁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床而卧,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何忍耐得过!你若不泄漏时,更有何人晓得。”

妆扮已毕,来刘妈妈房里相见,刘妈妈道:“儿,环子也忘戴了。”

养娘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环眼生了疳疮,戴不得,还贴着膏药哩。”

刘妈妈:“原来如此。”

玉郎依旧来至房中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

慧娘梳裹罢,也到房中,彼此相视而笑。

是日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床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饮到晚,各自辞别回家。

慧娘依旧来伴玉郎,这一夜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爱。

看看过了三朝,二人行坐不离。

到是养娘捏着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朝,可对刘大娘说,回去罢!”

玉郎与慧娘正火一般热,那想回去,假意说:“我怎好启齿说要回去,须是母亲叫张六嫂来说便好。”

养娘道:“也说得是。”

即便回家。

却说孙寡妇虽将儿子假妆嫁去,心中却怀着鬼胎,急切不见张六嫂来回覆,眼巴巴望到第四日。

养娘回家,连忙来回。

养娘将女婿病凶,姑娘陪拜,夜间同睡相好之事,细细说知。

孙寡妇跌足叫苦道:“这事必然做出来也!你快去寻张六嫂来。”

养娘去不多时,同张六嫂来家。

孙寡妇道:“六嫂前日讲定约三朝便送回来,今已过了,劳你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

张六嫂得了言语,同养娘来至刘家。

恰好刘妈妈在玉郎房中闲话,张六嫂将孙家要接新人的话说知。

玉郎、慧娘不忍割舍,到暗暗道:“但愿不允便好。”

谁想刘妈妈真个说道:“六嫂,你媒也做了,难道恁样事还不晓得?

从来可有三朝媳妇便归去的理么?

前日他不肯嫁来,这也没奈何。

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像得他意!我千难万难娶得个媳妇,到三朝便要回去,说也不当人子。

既如此不舍得,何不当初莫许人家。

他也有儿子,少不也要娶媳妇,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

闻得亲母是个知礼之人,亏他怎样说了出来。”

一番言语,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覆孙家。

那养娘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之事,到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且说刘璞自从结亲这夜惊出一身汗来,渐渐痊可。

晓得妻子又娶来家,人物十分标致,心中欢喜,这病愈觉好得快了。

过了数日,挣扎起来,半眠半坐,日渐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中来看浑家,刘妈妈恐他初愈,不耐行动,叫丫环扶着,自己也随其后,慢腾腾的走到新房门口。

养娘正坐在门槛之上,丫环道:“让大官人进去。”

养娘立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

玉郎正接着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

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

慧娘道:“哥哥,且喜梳洗了。

只怕还不宜劳动。”

刘璞道:“不打紧,我也暂时走走,就去睡的。”

便向玉郎作揖。

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

刘妈妈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

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娘子,这便是你官人。

如今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到背转身子。”

走向前,扯近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正是个对儿。”

刘璞见妻子美貌异常,甚是快乐。

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

刘妈妈道:“儿去睡了罢,不要难为身子。”

原叫丫环扶着,慧娘也同进去。

玉郎见刘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辱抹了。”

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来同卧,这事便要决撤,快些回去罢。”

到晚上对慧娘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须住身不得,你可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姐过来,这事便隐过了。

若再住时,事必败露!”

慧娘道:“你要回家,也是易事,我的终身却怎么处。”

玉郎道:“此事我已千思万想,但你已许人,我已聘归,没甚计策挽回,如之奈何。”

慧娘道:“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决然无颜更事他人!”

说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玉郎与他拭了眼泪道:“你且勿烦恼,容我再想。”

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之事到搁起一边。

一日午饭已过,养娘向后边去了。

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下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且说刘妈妈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终日行坐不离。

刚到晚,便闭上房门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妈妈好生不乐。

初时认做姑嫂相爱,不在其意。

已后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

也还道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遍要说。

因想媳妇初来,尚未与儿子同床,还是个娇客,只得耐往。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在新房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声。

向壁缝中张时,只见媳妇共女儿互相搂抱,低低而哭。

刘妈妈见如此做作,料道这事有些蹊跷,欲待发作,又想儿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气恼,权且耐住。

便掀门帘进来,门却闭着。

叫道:“快些开门!”

二人听见是妈妈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

刘妈妈走将进去,便道:“为甚青天白日把门闭上,在内搂抱啼哭。”

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

刘妈妈见二人无言,一发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做得好事!且进来和你说话。”

扯到后边一间空屋中来。

丫环看见,不知为甚?

闪在一边。

刘妈妈扯进里屋,将门闩上,丫环伏在门上张时,见妈妈寻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快实说,便饶你打骂。

若一句含糊,打下这下半截来!”

慧娘初时抵赖。

妈妈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得几时,有甚恩爱割舍不得,闭着房门搂抱啼哭。”

慧娘对答不来。

妈妈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

慧娘料是隐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配与玉郎。

若不允时,拚个自尽便了!”

乃道:“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恐误了女儿,要看下落,叫爹妈另自择日。

因爹妈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

不想母亲叫孩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誓必图百年偕老。

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

孩儿思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寻门路娶我为妻。

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

不想被母亲看见,只此便是实话。”

刘妈妈听罢,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

如今害了我女儿,须与他干休不得!拚这老性命结识这小杀才罢!”

开了门,便赶出来。

慧娘见母亲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顾羞耻,上前扯住。

被妈妈将手一推,跃在地上,爬起时,妈妈已赶向外面去了。

慧娘随后也赶将来,丫环亦跟在后边。

且说玉郎见刘妈妈扯去慧娘,情知事露,正在房中着急。

只见养娘进来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也!适在后边来,听得空屋中乱闹。

张看时,见刘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问这事哩!”

玉郎听说打着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

养娘道:“今若不走,少顷便祸到了!”

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挽起一个角儿,皮箱内开出道袍鞋袜穿起,走出房来,将门带上。

离了刘家,带跌奔回家里。

正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孙寡妇见儿子回来,恁般慌急,又惊又喜,便道:“如何这般模样。”

养娘将上项事说知。

孙寡妇埋怨道:“我教你去,不过权宜之计,如何即做出这般没天理事体!你若三朝便回,隐恶扬善,也不见得事败。

可恨张六嫂这老虔婆,自从那日去了竟不来覆我。

养娘,你也不回家走遭,教我日夜担愁!今日弄出事来,害这姑娘,却怎么处?

要你不肖子何用!”

玉郎被母亲嗔责,惊愧无地。

养娘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刘大娘不肯。

我因恐他们做出事来,日日守着房门,不敢回家。

今日暂走到后边,便被刘大娘撞破。

幸喜得急奔回来,还不曾吃亏。

如今且教小官人躲过两口,他家没甚话说,便是万千之喜了。”

孙寡妇真个教玉郎闪过,等候他家消息。

且说刘妈妈赶到新房门口,见门闭着,只道玉郎还在里面,在外骂道:“天杀的贼贱才!你把老娘当作什么样人,敢来弄空头,坏我的女儿!今日与你性命相搏,方见老娘手段。

快些走出来!若不开时,我就打进来了!”

正骂时,慧娘已到,便去扯母亲进去。

刘妈妈骂道:“贱人,亏你羞也不羞,还来劝我!”

尽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门靠开,母子两个都跌进去,搅做一团。

刘妈妈骂道:“好天杀的贼贱才,到放老娘这一交!”

即忙爬起寻时,那里见个影儿。

那婆子寻不见玉郎,乃道:“天杀的好见识!走得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来!”

对着慧娘道:“加今做下这等丑事,倘被裴家晓得,却怎地做人。”

慧娘哭道:“是孩儿一时不是,做差这事。

但求母亲怜念孩儿,劝爹爹怎生回了裴家,嫁着玉郎,犹可挽回前失。

倘若不允,有死而已!”

说罢,哭倒在地。

刘妈妈道:“你说得好自在话儿!他家下财纳聘定着媳妇,今日平白地要休这亲事,谁个肯么?

倘然问因甚事故要休这亲,教你爹怎生对答!难道说我女儿自寻了一个汉子不成。”

慧娘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将袖掩着痛哭。

刘妈妈终是禽犊之爱,见女儿恁般啼哭,却又恐哭伤了身子便道:“我的儿,这也不干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设这没天理的诡计,将那杀才乔妆嫁来。

我一时不知,教你陪伴,落了他圈套。

如今总是无人知得,把来阁过一边,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个长策。

若说要休了裴家嫁那杀才,这是断然不能!”

慧娘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妈妈又怜又恼,到没了主意。

正闹间,刘公正在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得房中啼哭,乃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妈妈话响,正不知为着甚的,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甚恁般模样。”

刘妈妈将前项事细说。

气得刘公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了一想,到把妈妈埋怨道:“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日。

次后孙家教养娘来说,我也罢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他家。

及至娶来家中,我说待他自睡罢,你又偏生推女儿伴他。

如今伴得好么。”

刘妈妈因玉郎走了,又不舍得女儿难为,一肚子气正没发脱,见老公倒前倒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亡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与这杀才骗的!”

一头撞个满怀。

刘公也在气恼之时,揪过来便打,慧娘便来解劝,三人搅做一团,滚做一块,分拆不开。

丫环着了忙,奔到房中报与刘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娘在新房中相打哩!”

刘璞在榻上爬起来,走至新房,向前分解。

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惜他病体初愈,恐劳碌了他,方才罢手,犹兀自“老亡八,老乞婆”相骂。

刘璞把父亲劝出外边,乃问:“妹子为甚在这房中厮闹,娘子怎又不见。”

慧娘被问,心下惶惶,掩面而哭,不敢则声。

刘璞焦躁道:“且说为着甚的。”

刘婆方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晌,方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

事已至此,且再作区处!”

刘妈妈方才住口,走出房来。

慧娘挣住不行,刘妈妈一手扯着便走,取巨锁将门锁上。

来至房里,慧娘自觉无颜,坐在一个壁角边哭泣。

正是:

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李都管听得刘家喧嚷,伏在壁上打听。

虽然晓得些风声,却不知其中细底。

次早,刘家丫环走出门前,李都管招到家中问他。

那丫环初时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与他道:“你若说了,送这钱与你买东西吃。”

丫环见了铜钱,心中动火,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尽与李都管说知。

李都管暗喜道:“我把这丑事报与裴家,撺掇来闹吵一场,他定无颜在此居住,这房子可不归于我了。”

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报知,又添些言语,激恼裴九老。

那九老夫妻因前日娶亲不允,心中正恼着刘公。

今日听见媳妇做下丑事,如何下气!一径赶到刘家,唤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来说要娶亲时,千推万阻,道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

护在家中,私养汉子。

若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事来。

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

快还了我昔年聘礼,另自去对亲,不要误我孩儿的大事。”

将刘公嚷得面上一回红,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晓得了?

这也怪异。”

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那里说起,造恁般言语污辱我家?

倘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

裴九老便骂道:“打脊贱才!真个是老亡八。

女儿现做着恁般丑事,那个不晓得了!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

赶近前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揿道:“老亡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与你戴了见人。”

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

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下相打起来。

里边刘妈妈与刘璞听得外面喧嚷,出来看时,却是裴九老与刘公厮打,急向前拆开。

裴九老指着骂道:“老亡八打得好!我与你到府里去说话。”

一路骂出门去了。

刘璞便向父亲:“裴九因甚清早来厮闹。”

刘公把他言语学了一遍。

刘璞道:“他家如何便晓得了?

此甚可怪。”

又道:“如今事已彰扬,却怎么处。”

刘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耻辱,心中转恼,顿足道:“都是孙家乞婆害我家坏了门风,受这样恶气!若不告他,怎出得这气。”

刘璞劝解不住。

刘公央人写了状词,望着府前奔来。

正值乔太守早堂放告。

这乔太守虽则关西人,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狱如神,府中都称为乔青天。

却说刘公刚到府前,劈面又遇着裴九老。

九老见刘公手执状词,认做告他,便骂道:“老亡八,纵女做了丑事,到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

上前一把扭住,两下又打将起来。

两张状词都打失了。

二人结做一团,相至堂上。

乔太守看见,喝教各跪一边,问道:“你二人叫甚名字?

为何结扭相打。”

二人一齐乱嚷,乔太守道:“不许搀越!那老儿先上来说。”

裴九老跪上去诉道:“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裴政,从幼聘下边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今年都已十五岁了。

小人因是老年爱子,要早与他完姻。

几次央媒去说,要娶媳妇。

那刘秉义只推女儿年纪尚小,勒掯不许,谁想他纵女卖奸,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图赖亲事。

今早到他家理说,反把小人殴辱。

情极了,来爷爷台下投生,他又赶来扭打。

求爷爷作主,救小人则个!”

乔太守听了,道:“且下去!”

唤刘秉义上去问道:“你怎么说。”

刘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妇,女儿便许裴九的儿子。

向日裴九要娶时,一来女儿尚幼,未曾整备妆奁;二来正与儿子完姻,故此不允。

不想儿子临婚时忽地患起病来,不敢教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

那知孙寡妇欺心,藏过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妆过来,到强奸了小人女儿。

正要告官,这裴九却得知了,登门打骂。

小人气忿不过,与他争嚷,实不是图赖他的婚姻。”

乔太守见说男扮为女,甚以为奇,乃道:“男扮女妆自然有异。

难道你认他不出。”

刘公道:“婚嫁乃是常事,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却去辨他真假?

况孙润面貌美如女子。

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

乔太守道:“孙家即以女许为媳,因甚却又把儿子假妆?

其中必有缘故。”

又道:“孙润还在你家么。”

刘公道:“已逃回去了。”

乔太守即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俱来听审。

不多时,都已拿到。

乔太守举目看时,玉郎姊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娘艳丽非常。

暗暗欣羡道:“好两对青年儿女!”

心中便有成全之意。

乃问孙寡妇:“因甚将男作女,哄骗刘家,害他女儿。”

孙寡妇乃将女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误了女儿终身,故把儿子妆去冲喜,三朝便回,是一时权宜之策。

不想刘秉义却教女儿陪卧,做出这事。

乔太守道:“原来如此!”

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吉期。

你执意不肯,却主何意?

假若此时依了孙家,那见得女儿有此丑事?

这都是你自起衅端,连累女儿。”

刘公道:“小人一时不合听了妻子说话,如今悔之无及!”

乔太守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

又唤玉郎、慧娘上去道:“孙润,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该。

却又奸骗处女,当得何罪。”

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非设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

乔太守道:“他因不知你是男子,故令他来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推却。”

玉郎道:“小人也曾苦辞,怎奈坚执不从。”

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一顿板子才是姑念你年纪幼小,又系两家父母酿成,权且饶恕。”

玉郎叩头泣谢。

乔太守又问慧娘道:“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

如今还是要归裴氏?

要归孙润?

实说上来。”

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

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

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

说罢,放声大哭。

乔太守见他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

唤裴九老分付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

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

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

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

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

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

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

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

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

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

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

玉郎不敢答应。

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何等人家?

可曾过门么。”

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

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

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

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

但恐徐雅不肯。”

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忙即归家,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

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

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

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已判为夫妇。

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

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

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

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

爱女爱子,情在理中。

一雌一雄,变出意外。

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

孙氏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

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

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

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

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

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

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

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毕,教押司当堂朗诵与众人听了。

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

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教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

新郎及父母,各处随轿而出。

此事闹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家?

可曾过门么。

“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讲嘴,鹬蚌相持,自己渔人得利。

不期太守善于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姻。

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

未及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起送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安身不牢,反躲避乡居。

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俱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反得了官职。

一门亲眷,富贵非常。

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连李都管家宅反归并于刘宅。

刁钻小人,亦何益哉!后人有诗单道李都管为人不善,以为后戒。

诗云: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金只为买乡邻。

又有一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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