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泛出鱼肚白。
赵过从古庵逃出后,前后也不过走了数十里地,此时又跟着岳震十几人开始再返古庵,已经天色已经泛亮,有了一定能见度,路也更好走了。
“不如去通知官府吧,咱们这十来人去了也无济于事。”
赵过不安的看到前方崎岖的山谷,因为他刚刚从这里死里逃生,不禁有些迟疑。
虽然他觉得那位魏王殿下确实对自己没得说,但是从他的理智判断,若是真如岳震所说,连邵世雄的百人禁军都抵御不了的叛贼,即便现在赶过去,他们这些正经皇城司的察子都有武力,自保或许无虞,但是自己过去又能干啥。
岳震听到赵过这番话,露出强烈鄙夷的神情,怒目圆睁,说道,
“魏王殿下乃是你的举主,知遇之恩且不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君臣大义也做不到,苟活也无益!你也配是读书人!?便是皇城司这十数人全军覆没,吾亦为之!”
赵过没想到这位爷怎么一言不合就框住这么大帽子,他真的只是怂了,对于一名大学生来说,没办法要求他太多。
虽然魏王殿下为人确实厚道,对自己这具身份的主人确实也有知遇之恩,而且又是大宋的皇族,天然的统治阶级身份,按照古人的逻辑来说,君君臣臣,三纲五常,便是天理,这个理也是封建君主统治中国上千年的法理基础。
赵过被岳震所说的忠君报国,已经陷入激烈的思维斗争了,自己从真实情感上来说,这位魏王只认识两天,而且叛军目的肯定不是杀害魏王,若是杀了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爷,他,他们得到只有宋王朝举国之力的围剿。
但且不说君臣之义,魏王又数次救了自己,便是这份救命之恩,放在现代社会,赵过便是此时最应该舍生取义的。
“岳提举,确实是在下一时胆怯,但是我们的目的要救魏王殿下,而不是白白就耗出十几条人命。在下并不惧贼人势大,但不愿白白送命,还请岳提举指点。”赵过内心纠结,终于气馁般问道。
岳震听到后,展颜说道,“知耻后勇,也算孺子可教。且放心,吾已派出亲从官赶赴临安调派皇城司兵力,而皇城司只为陛下效忠,无须枢密府调令,不出半日,便能调来千人。既上战场便要一往无前,有死无生。”
“敢问岳提举,果真认为这十数人凭着勇气,便可撑住半日,救得了魏王殿下?”
虽然调动主观能动性,确实能够增加战斗力,皇城司的察子单兵战斗力比寻常兵卒强横不少,但是面对百倍兵力的差距,赵过并不认为他们能够以一敌百,便是岳震也不行。
岳震已经震怒道,“赵过,你若再乱我军心,且看吾刀利否......”
赵过悻悻然,虽然岳震看起来不会一刀斩了自己,但也知道不能再顶撞自己的上司了,
“你莫要小看邵指挥使,他虽是跋扈市侩了些,当年也是蕲王韩世忠麾下,与金人也斗过数次,便是侍卫马军司的兵马,乃属三衙禁军,也是大宋一等一的战力,只要邵世雄不冒进,撑住半日功夫想是不难。”此时一旁的张宗益见到岳震神色严峻,适时插话打圆场。
“岳提举,请恕在下唐突,”赵过也知多说无益,以后还需在他手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张宗益赶至赵过身旁,“赵勾押,你可知咱们岳提举的出身?”
“还请张兄赐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张宗益数次向自己示好,也与其称兄以示亲近。
“赵兄,无须多礼,咱们也算自家人,咱们岳提举乃是岳少保四子,岳少保遇害时,方才七岁,当今陛下为岳少保昭雪后,历任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户部度支司郎中、江东提举,其深受陛下皇恩,对官家的赤胆忠心,天下皆知,皇城使虽是宫里的刘都知,但司内大小事务,皆是听命岳提举。”
张宗益说完后,赵过对眼前这位魁梧大汉的不由得心生敬佩。
岳飞,千古民族英雄,刺字尽忠报国更是现代几岁小儿都知晓的,赵过想到此,便觉得今日这顿斥责挨得不冤,眼前这位爷才是响当当的大腿,
赵过已然彻底适应了这个时代,一路上也尽可能回忆宋代历史,虽然已经能够想起主要历史进程,当今皇帝宋孝宗赵昚是南宋诸帝中最有作为的,所以印象也比较深刻。
赵昚于十六年后禅让皇位,并于五年后便去世,对于这位魏王,他了解的历史中关键记载,便是与他弟弟赵惇争夺太子储位失败,对于他的生卒记载确是记得不详,
但是魏王赵恺的儿子,也就是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他还是记得这位的是活到成年的,因为魏王的儿子一度被皇帝赵昚所喜爱,引得太子赵惇向皇帝抱怨自己生了白发,暗示皇帝传位于己。所以此次若是按照历史进程,应该也无太大危险。
数十里的路程他们已经走至大半,还有三里路就要到古庵了。
天色已然大亮,虽然一路没有遇到流寇,但是周围寂寥得异常,连寻常的虫鸣鸟叫都没未有听到,岳震不由得号令部下加强警备。
一声凄厉的马鸣终于打破了山谷之中的沉寂,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厮杀,叫喊声。
“邵世雄竟是这般无能,连暗哨都未布置,让贼人摸到眼前,杀了马匹!”张宗益怒骂道,
“不对啊,我亲眼看到暗哨都散布到山中,防卫布置也算周到紧密。”赵过虽然不喜邵世雄,但还是据实说道。
岳震眯着眼,环顾周围说道,“应是付出数倍兵力将散布的暗哨强行掩杀了,不过对于此时来说,事也未至败坏。而且此举看来赖文政是想活捉魏王殿下。”
岳震说完便命所有皇城司的察子,将神臂弓上箭拉满弓弦,当众人从驴车下抽出神臂弓,而后还有一柄柄朴刀,赵过此时注意力也看到了驴车上拉的坛坛罐罐,当即脑海中冒出惊天的计划。
“张伯,这些坛子中可都是白砂糖?”赵过饶有兴致的问道,
“大部分都是红糖浆,有小半坛白砂糖乃是海外游商所赠,”一旁张伯回应道。
赵过也想起来了,黄泥脱色法制糖乃是明朝才有的,此时糖都是固体或者液体,白砂糖只有从东南亚的三佛齐或者中东的大食等国藩商带来的。
“无妨,无论白砂糖或是糖浆都可,我在古庵中发现道士炼丹的炉鼎,里面尚存有不少的硝石,硫磺!”赵过兴奋的说道。
“不过是方士求仙问道之物,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于今何益啊。”张宗益叹气说道,
“不然,我有一计,可破贼军!”赵过神色惊异的说道。
他这么一说,也将岳震的注意力吸引来,“速说来,此等关头无须犹疑,但说无妨!”
“岳提举,我在一本古书中读到一种威力无比的武器,需要硝石,硫磺,白砂糖,木炭,若是按照一定配比便可制成,当能解如今危局。”赵过虽然在后世没有真正做过炸药,但是这这些配比应是错不了的。
“岳提举,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必能击破此贼!还请速烧制一些木炭,不需多,但事不宜迟!”赵过此时也豁出去了,本来并无心于此,一来硝石,硫磺便是极难寻找,如今也算无心插柳。
而宋代道教发展极为鼎盛,道士的任务便是求仙炼丹,被女真人抓去五国城那位徽宗皇帝赵佶,便是号称道君皇帝,几乎每任宋代皇帝对信奉道教,很多官员退休致仕都是担任宫观使。
岳震见赵过说得这般,也便点了点头,“无须烧制,此时烧制也来不及了,驴车上便有上好的银古碳,因近入冬,乃是奉给宫中所用,便寻了近百斤。”
“岳提举,那便速去古庵!”赵过便欲催动马鞭,
“且慢,庵外此时不知何等状况,吾等护你冲杀进去!”岳震本是打算奋力搏杀,觅得生机,如今见赵过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也不再迟疑,当即号令部下掩护赵过。
三里路,他们已经可以清楚听到喊杀声和受伤后的哭骂声,所有人都已作出搏杀之态,
奔了一里路转过一个弯口,约有一里路就已经看到禁军与贼人搏杀了,所幸这些禁军都是邵世雄的亲卫,虽然单独拎出来没有岳震这般强悍,但是多年战场上的厮杀,除了缺少马匹,其他装备应有尽有,
只见赖文政的叛军已经占据对向山头,留出谷地道路,聚集着百人意欲组织阵型,攻上山头,而山坡上的大部,举着“替天行道”与“赖”字军旗,声势极大,约为近两千人的规模,
半山处的古庵地势略陡,通往庵门古道,只容得百十人前后聚集,眼看着禁军倚靠密集的神臂弓击退了一波攻击后,赖文政这边下一波的近百人的冲锋又来了。
岳震等人心中一紧,他们隐藏在弯口背坡,赖文政注意力全在半山古庵,观察后形势后,低声说道,“贼军未料到会有援军,看这次冲杀,官军尚未力竭,若是贼军气势稍沮,吾等便一拥而上,贼人必难反应,吾骑马当先,尔等速发神臂弓,斜刺贼军背心,便能一举入庵。”
众人也不做任何迟疑,除了赵过见到这般血肉横飞厮杀的场景已经头皮发麻,若不是骑在马背,早已腿软,必然站不住道,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随着皇城司往上冲刺,
只见叛军的百人冲锋已然杀至距离庵门百步之地,几乎布满了庵墙上的禁军探出身子,抬出神臂弓,此起彼伏的弓箭破空之声响起,随后便是哭爹喊娘的叫骂声,
如同割麦子般,冲锋在前贼军齐刷刷应声倒下,运气好的一箭击中要害,当场倒毙,那些叫骂声多数是后面被射中四肢的,一时丧失战力倒伏在路边,被后面的贼军踩踏。
“趁贼军已然颓势,谷地未有聚集,儿郎们,冲!”岳震大喊下令道。
十来人身穿寻常百姓服饰的汉子,由一名骑马魁梧大汉率领下,从侧面斜杀而来,只见那名大汉数息之间,骑着马已然冲杀到古道上,
那些进攻受阻的贼军全然未料到,仓皇之间无人敢迎战,那名大汉挥舞着阔刀,侧身骑马,手起刀落间,当先便将挡在身前贼军砍翻,
不待这些贼军反应过来,随后赶到的皇城司的察子,依次射出弩箭,便是数人倒地。霎时间,古道上的贼军虽尚存大半,但无人再敢在这伙人身前,竟然本能般让出一条道。
赵过只是紧紧趴伏在马背上,所幸这匹是邵世雄调教多年,这般阵仗也没有拉跨,紧紧跟随着以岳震为箭头的冲锋队伍,
而他们冲杀上山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对岸山坡上,赖文政根本反应不过来,而被击溃的贼军,尚存六七十人,稀稀疏疏的退到谷地,眼睁睁放岳震他们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