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1 / 1)

大闹

九华宫内,四面银装素裹,亭台楼阁交相接应,假山盆景连绵。

洛明蓁并着其他三位留在宫中的姑娘一道跟着福禄穿过抄手游廊。

其他人都颇为紧张,她却只觉得无精打采。

她从昨晚就开始等,等了这么久,没等到皇城把她给赶出宫,倒是等来了太后娘娘召见她们,说是入了冬,让她们来挑几匹雪缎裁新衣裳。

理由找的是挺好的,不过她可不相信真是来让她们挑布料的。

这种事儿让宫人随便分发不就完了,还非得让她们特意跑一趟。

多半是给自己挑儿媳妇。

银杏在她走之前,千叮呤万嘱咐,让她好生表现,已经得罪了皇帝,不能再把皇帝他娘给得罪了。

思及此,洛明蓁却是得意地挑了挑眉,谁不想给自己儿子挑个聪明的夫人?

那她就偏要装蠢,怎么蠢怎么来,保证让这娘俩儿都瞧不上她。

打定了主意,她也放松了些,还有闲情偷偷看着四面的景象。

朱红色的围栏外头是结了冰的池塘,往前面望去,只能瞧见回廊上头雕刻着的麒麟石像。

洛明蓁略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她还以为太后的宫殿应该摆高贵的凤凰,怎得摆个这么凶的麒麟?

她也只是随便想想,转眼就到了太后的寝宫。

门口的侍女撩开了竹帘子,福禄先行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众人井然有序地进去。

刚刚进屋,便是若有若无的熏香味萦绕鼻尖,洛明蓁轻轻抽了抽鼻子,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得低下头跟在那几个人弯腰行礼:“臣女问太后娘娘金安。”

上位的太后笑了笑,朗声道:“不过私下会面,姑娘们不必客气,你们中大多的人往常也是见过的。

这会子只当是陪我这个长辈闲聊解闷儿,莫要拘束,尽管坐下便是。”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是”,便由着宫人扶着入座。

洛明蓁始终低着头,连太后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只觉得她的声音还挺温柔的,想来是个和蔼的老人家。

她始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目光落在桌面摆着的茶点上,也不知太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

客套了好一会儿,她才指着隔间道:“前些岳国送来的雪缎,就放在隔间里,姑娘们自可去挑自己喜欢的。”

洛明蓁这才抬起头,往隔间看去,余光扫过坐席上的太后,只一眼就愣住了。

她生得是真真好看,眉宇间带着英气,满头青丝梳得精致妥贴,又保养得极好。

嘴角噙笑,瞧着是位和善人。

内里和善不和善,洛明蓁不知道,她只是有些唏嘘感叹。

太后这么漂亮,怎么暴君那么丑?

而且脾气差,难怪不讨人喜欢。

她懒得再去想,跟着众人向太后行礼致谢,随后便和其余三位姑娘一道去了隔间。

她瞄了瞄那些宫女们捧着的雪缎。

在心里“啧啧”了几声,不愧是宫里的,就是有钱,这么好的料子随便卖出去一匹,都够普通人家过好几年了。

她瞧着心里头自然也喜欢,可她没打算真在这宫里待着。

在她旁边的是威远将军的小女儿司元元,瓜子脸,眉眼距宽,颧骨颇高,看人的时候都不拿正眼,瞧着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司元元身旁的是刺史家的小女儿孙蕴,小脸白净,身形瘦弱,她捏着帕子左右瞧了好几遍,见大家都在挑别的,她便伸手去要指一匹无人挑选的翠色雪缎。

可手还没有抬起来,一旁的司元元斜了她一眼,直接伸手点了上去,末了还挑衅地瞟了她一眼。

孙蕴脸色微白,怯生生地把手给收了回来。

抿了抿唇,却没跟她争。

像是有些不敢看她,急忙走到了一旁去。

司元元冷哼了一声,眼里浮现出几分得意。

她正要让人将那匹雪缎给收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抢先把她选的那匹给截了。

“这颜色好,本姑娘喜欢。”

清越的声音响在耳边,司元元不悦地蹙眉,偏过头就看到抱着雪缎的洛明蓁。

若是别人也便罢了,洛明蓁是广平候府的嫡女,再加上太后还在隔间,她也只得忍着火气道:“苏姑娘,这是我先看到的吧?”

洛明蓁摊了摊手:“谁看到的就归的了?

那我还说我一进屋,就盯着这匹雪缎了。

按你的说法,那它就是归我的。

司姑娘,你可别蛮不讲理。”

司元元本只是故意跟孙蕴过不去,也没想过要这匹雪缎,可洛明蓁跳出来跟她抢,她就不乐意了。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般跟她胡搅蛮缠。

她仰起下巴,睨眼瞧着她:“苏姑娘嘴皮子倒是利索,看来还是侯爷教得好。”

她这话摆明了是在骂洛明蓁没教养,连带着把广平候都给骂了进去。

洛明蓁笑嘻嘻地道:“司姑娘不用客气,我也觉得我爹教得甚好,赶明儿,你去我们侯府,我让他也教教你。”

旁边有人捂嘴偷笑了起来,司元元却咬了咬牙,这人难不成是个傻的,还听不出她在骂她?

她懒得跟她废话,到底这也是皇宫,她也不想为这么点子事儿在太后面前失礼。

她狠狠剜了洛明蓁一眼,扭头就走了。

可不管她选哪一匹,洛明蓁都要跳出来跟她抢。

司元元是彻底恼了,一把将她推开:“你有完没完?”

她到底是从小习武,手劲儿也大,洛明蓁被她猛地一推,直接撞到了架子上,上头的花瓶瓷器哐当砸在地上。

声响太大,隔壁的太后都被惊动了,甫一进来,还未问清楚情况,洛明蓁眼珠子一转,连背上的伤都没来得及顾及,直接抱着雪缎跑到太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太后娘娘,您要给臣女做主啊。”

太后看着洛明蓁这副模样,压低了眉头。

而一旁的司元元脸色一白,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洛明蓁肯定是要恶人先告状,她就是故意来陷害她的。

她急忙跪在地上,正要开口解释。

洛明蓁又嚎啕大哭了起来,把她的声音给盖住了。

太后被她吵得头疼,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沉声道:“苏姑娘,这是发生了何事?”

洛明蓁赶忙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司元元,张大了嘴哭着:“是她,我不过就是看中了她手里的雪缎,想让她让给我,她非不让,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人敢和我抢的,我要那匹布怎么了,她怎么就不能让给我了,那么小气,以后怎么服侍陛下,可不得天天拈酸吃醋?”

她又抬手抹了抹眼泪,“太后娘娘,您要给我做主啊,好好惩治她。”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就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莫说是司元元,就连太后都愣住了。

她到底是在告谁的状?

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蠢人?

“太后,您要给臣女做主啊,太后。”

洛明蓁还在哭着,声音娇滴滴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屋里的人表情各异,尤其是跟在太后身边的福禄更是暗中摇头。

好好的美人,怎得生了个如此蠢笨的脑子?

亏得他还在太后面前对她赞不绝口,这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么?

太后被她哭得闹心,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沉了沉眉眼。

……

承恩殿,西厢房。

门窗紧闭着,生怕透进来半点冷气。

摆在屋子正中暖炉里烧着银丝炭,左右的屏风上绘着仕女图。

银杏坐在炉火旁,抬着袖子擦眼泪,又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

洛明蓁坐在桌案上,面前摆着一溜的瓜果点心、美味佳肴。

她撸起袖子啃鸡腿,时不时挑眉示意好吃。

银杏哭得正伤心,扭过脸见她还在吃,啐了一口:“你这没心眼的,都这时候了,还吃得下。”

洛明蓁连眼皮都没有抬,摇了摇手里的鸡腿,嗤笑了一声:“你吃不下就不吃,还管我头上来了?

我胃口好着呢。”

她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津津有味地吃着。

银杏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咽口水。

“你昨晚得罪了陛下,没被立即送出宫去,已经是万幸了,你这没脑子的,还在太后面前闹,出了那么大一个洋相,你让太后娘娘怎么想你?

偏生你还吃得下饭,都不想想怎么保住脑袋。”

她说着,又埋头哭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跟着你进宫一趟,啥也没捞着,还要跟你一起倒了大霉。”

洛明蓁没理她,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茶。

将茶杯放在一旁后,又拿起了筷子夹菜吃。

银杏偷偷从袖子里将哭得跟个桃子似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到洛明蓁吃得正香,她放下袖子,一跺脚,哼了一声:“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没看到我这儿哭得正伤心么,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洛明蓁往前够着身子,从最外头的盘子里的夹了一大块糕点,满不在意地道:“你哭你的,我吃我的。

难受的是你,饿肚子的也是你。

再说了,我又不是你娘,我还得惯着你?”

“你!”

银杏瘪着嘴,被她气得一噎,涨红了脸。

看着洛明蓁吃得喷香的模样,她肚子也饿了起来。

细细一想也是,她在这儿哭,反而落的别人好看。

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索幸也不哭了,两手掐腰,一扭臀,坐到了她对面,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一面吃,一面还在抹眼泪。

洛明蓁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这吃相真是比她的还难看,她懒得管她,也没说什么。

虽然她不喜欢银杏,但也说不上多讨厌。

一个丫鬟而已,还不是事事听着主子的吩咐,对人对事,看碟下菜。

广平候对她是什么态度,银杏自然也是跟着对她什么态度。

而且她从小也没让人伺候过,但也没把她当下人看,左右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银杏时常对她不满,多半是觉得同样出生乡野,就算她是广平候府真正的嫡女,可哪个心里服气?

人嘛,不都是如此,这种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就是理所应得。

落到别人头上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还平白招人嫉恨。

不过她既不想穿龙袍,也不想当太子。

她只想出宫回家去。

她随意地想着,目光落回桌上时,却发现一眨眼的功夫,桌上的菜式已经被人吃了个七七八八。

她抬了抬眼,刚刚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银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眼里还挂着金豆豆。

洛明蓁拿着筷子愣是无从下手,她抿了抿唇,嫌弃地看着对面的银杏:“你饿死鬼投胎啊,能不能给我留点?”

银杏还在往嘴里塞着吃的,眼睛委屈地眯了眯,含糊不清地开口,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是身子一抽一抽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洛明蓁看她哭天抹泪的模样,也懒得同她计较了。

反正吃的也是皇帝的,又不用她花银子。

她往椅背上一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炭火烧得暖烘烘的。

她准备在屋里转悠几圈,再去躺着小憩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她和对面的银杏同时抬起头,立马反手将桌上的“残骸”给遮掩了一下,洛明蓁连手都没来得及八,立马躺回了美人榻上,从怀里掏出帕子,假装伤心到抹着眼泪。

银杏早就到了门口候着,脚步声停了,有小火者在外头喊了一声:“苏姑娘,福禄总管来了。”

银杏立马开了门。

洛明蓁刚刚就使劲儿搓了搓脸,还偷偷扑了点粉,一张脸瞧着是憔悴极了。

福禄见她哭成这样子,倒也没觉得意外。

虽说太后娘娘没有怪罪她,只扫兴地散了会。

可她今日的举动,真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洛明蓁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见着福禄,面上更是悲戚,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等了大半天,总算是把人给等来了。

她在皇帝面前不得欢心,太后现在肯定也觉得她是个草包,定然是要来把她送出宫的。

如此甚好,也不枉她今儿卖力的演了那么一出。

虽然有点对不起那个司元元,可她自己也欺负人,还将她推到架子上,她现在手都还疼呢。

也算还她了。

福禄虽觉得她太蠢,面上还是装作关切地道:“嗳哟,苏姑娘怎得如此憔悴,还是应当好生料理身子才是。”

洛明蓁赶忙从美人榻上起身,一步三晃地走到福禄面前,帕子还挡在眼下,哽咽着喊了一声:“有劳总管大人记挂了,有什么事您请直言,明蓁承得住。”

她低下头,拼命想挤点眼泪出来。

心里却在念叨,赶紧让她出宫吧,她都快等不及了。

福禄瞟了她一眼,迟疑地道:“老奴过来确实是奉太后的懿旨,姑娘可准备……”

洛明蓁急忙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

她立马就能出宫。

这回轮到福禄愣住了,倒是没想到她这般激动。

他抬手清咳了一声,忽地眯眼笑了笑:“苏姑娘,能做好准备就是好的。”

他又道,“太后说了,姑娘你天真可爱,她甚是喜欢。

所以已经同陛下商议,择日封您为美人,日后就留在宫里伺候陛下了。”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洛明蓁身形晃动了几下,抬手扶着额头,瞧着像是快要晕过去了。

一旁的银杏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洛明蓁躺在银杏的怀里,仰头瞧着房梁,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快要喘不过来气。

福禄抽了抽嘴角:“姑娘这是怎了?”

银杏一面抬手给她掐着人中,一面尴尬地笑了笑:“我家姑娘这是高兴的,她一激动,就这样,您别见怪。”

福禄没说什么,只是了然地笑了笑,毕竟五个姑娘,就她一个封了美人。

作为陛下的头一个妃子,这可是何等殊荣?

而趴在银杏怀里的洛明蓁埋头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嚎。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她都表现得那么蠢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她不要去给那个丑八怪暴君当妃子。

她要回家啊!

……

九华宫,太后端坐在窗台前,隔间里的瓷器碎片已经被人打扫干净,又换了新的古玩玉器过来。

屋里燃着熏香,贴身的嬷嬷在旁边给她捏肩,那嬷嬷没忍住问了一嘴:“娘娘,您为何给陛下挑了苏家姑娘,那姑娘委实有些……”

剩下的话,她没好意思说明白,可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谁都看得出,那苏家姑娘就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美人,陛下又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呢?

偏生太后还特意下旨让陛下纳了她,因着这事儿,刚刚陛下发了好一顿火气。

只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勉强答应了,走的时候,还是冷着脸走的。

太后轻笑了一声,涂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软枕:“你是想说那苏家姑娘蠢?”

那嬷嬷没接话,讪笑了几声。

太后却缓缓抬起头,凤眼微眯:“我要的,就是她够美,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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