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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第 122 章(1 / 1)

雷霆万钧,山洪如注。

雷声轰鸣,铺天盖地地响起,无数百姓缩在山洞里,又有无数人穿着蓑衣正在山上遥遥向外看去,在天上不时亮起的闪电之中,他们可以看到远处大水将一切吞没,他们熟悉的一切都被大水摧毁淹没。

众人凝视着这一切,沉默着,久久的,不知道人群之中是谁先爆发出一道哭声,紧接着,接二连三,又有无数人附和起来,哭声不绝,还有灾后活下来的庆幸。

“没想到河坝真的塌了。”

“裴大人让我们走的时候,我还不情愿。”

“谁能想到,咱们源州的河坝保护了我们这么多年,竟然说塌就塌了。”

“上回下雨的时候,河坝就险些崩塌,要不是雨停的及时,恐怕那会儿就出了事,这次的雨连下了那么多天,咱们早就应该猜到了才是。”

“幸好裴大人注意了。”

“裴大人呢?”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

有人应道:“我上来前,裴大人还在山下,不知道逃上来了没有。”

人群慌乱起来,在夜色中勉强辨认其他人的面孔。

官府的那些大人们也早早到了山上,大水来的时候,大家便立刻往山上跑,山脚下的那些人大多也都跑了上来。

原先在山脚下维持秩序的官差们互相找了一番,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众人顿时脸色惨白。

“裴大人呢?!”

……

当天光穿过云层,投下第一道光晖时,汹涌奔腾的大水才终于停了下来,连日的暴雨也终于停歇。

山上的人从山洞里出来,站在外面的人也脱下了蓑衣,惊魂未定的百姓们留在山上,又有不少志愿者与官差一同下山,去搜寻那些没来得及跑上来的人。

大水将源州低处淹了大半,不少房屋已经泡在了水中,水面上漂浮着从各处冲来的物品,甚至还有源州本地几家铺子的牌匾。

裴慎运气也算是好。

大水来时,他抱着那个孩子往山上走,周遭的百姓与官差哪里顾得了其他人,也慌忙往山上跑,那些人身上没有累赘,很快便将裴慎甩到了身后。

他只有两条腿,哪里能跑得过后头汹涌而来的大水,当大水淹没至小腿时,裴慎便已经知道不好。

他只能尽力往上跑,怀中的孩子被吓坏了,连哭都忘了哭,只知道僵硬地攀着他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然而他努力往上跑,大水依旧淹没了他的膝盖,他的大腿,到了他的腰间。

运气很好的是,他找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

“你会不会爬树?”

小孩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慎便把他送了上去。到了这时,大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而后他也爬了上去,在大水之中狂奔过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爬到树上之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可底下大水依旧汹涌,狂奔大作,把两人吹的摇摇欲坠,裴慎只能一手抱着那孩子,一手紧紧抓着枝干。

也不知道抓了多久,大水才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众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攀着树干的那只手已经血流不止,可怀中仍旧还抱着那个孩子不放。还是几人合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从树上救下来。

……

当京城里派来的人马紧赶慢赶到了源州时,水灾已经发生了。

众人惊愕不已,甄好听闻水患已经发生,顿时脸色苍白,等她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到眼前满目疮痍,更是险些站不稳。

枝儿急忙扶住了她:“小姐!”

“我没事。”甄好抽出手,着急地道:“现在事情紧急,还是救人要紧。”

谢琅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立刻指挥人去搜寻起来。

甄好手足无措地看了许久,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只能暂时去安置的地方坐下休息。她脸色难看,眼底里青黑,她平日里最是注重外表不过,可这会儿连发髻有些凌乱都没有管。

“小姐。”枝儿忍不住道:“您睡一会儿吧,您从昨天起就没休息过,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甄好嘴唇颤抖,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起源州水患时,便立刻去宫中找了福余。可这事说来也玄乎的很,要不是甄好有着重来一回的记忆,若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说会发生水患,她也不相信。好在福余年幼,又相信她的话,听了她的话之后,便立刻去找了皇帝。

甄好对外的借口,便是自己心系夫君,夜里梦见了裴慎在源州遭遇了水灾,心里头放心不下。皇帝当然不信,可他这会儿对弟弟宠爱的很,也当做是安抚弟弟,随手便派人去查探源州的事情,听闻源州又开始连日下暴雨,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也有些惶惶,到底还是将信将疑地派了人过来。有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情在先,他也谨慎的很。

谢琅便是皇帝派出来的人。

可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赶上。

路上见大雨不停歇,甄好便觉得有些不安,直到真的到了源州,看到大水过后的灾象,她险些要昏过去。

要是她早些想起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源州发了大水,河坝崩塌,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葬身于此,而这回,连裴慎也在这里!她重来一回,明明有许多事可以先知先觉,却是什么忙都帮不到,甚至是因为她的影响,裴慎才早早升了官,又在这时被派到源州,若是裴慎出事,也有着她的错。

枝儿又安慰了几句,见甄好依旧神色惶惶,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谢琅派人搜寻,本以为会找到许多尸体,可源州城里空荡荡的,几乎找不到人影,只有原先河坝处附近找到了几个人,看着也是修缮河坝的工人,甚至是,连工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多少。

搜寻的人惊讶不已。

这满城的人,过了一晚上还能飞了?!

好在山上那些人陆续下来,两方人马一碰面,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着满山的百姓,谢琅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安下了心来。

谢琅问了一句:“先前京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你们收到了?”

源州几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爷,您说的是什么消息?”

“自然是要发大水的消息……”谢琅顿了顿,惊诧地问道:“你们躲到山上,原来不是收到了消息?”

“是裴大人。”源州官员连忙道:“是裴大人发觉河水有些不对,说是可能会发大水,源州的河坝先前差点要塌,裴大人担心会发生什么大灾,就让我们带人连夜上山。”

其余人也是庆幸地道:“幸好裴大人发觉了,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多亏了裴大人,我们才得救了。”

谢琅:“裴大人?你们说的裴大人,是裴慎?”

“王爷,是裴慎裴大人!”

谢琅一时面色复杂,而后他又问:“京城里送来的消息,你们当真不知道?”

“王爷,我们是当真没收到什么消息。”源州官员们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道:“王爷,是不是……”

谢琅脸色阴沉,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他挥了挥手,又带人抓紧去搜救。

听到是裴慎敏锐发觉不对劲,带着人上了山,躲过了这次水灾,甄好这才长舒一口气,她浑身一松,又哭又笑,一时不知道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好。

裴慎没死,没有出事,她这些日子以来提心吊胆的事情才总算是放下了心。因着裴慎的缘故,源州上下无数人得救,又如何能让甄好不高兴。

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感觉浑身疲惫,才总算是在枝儿的劝说之中暂时去休息。

等甄好再醒来时,夜色都已经黑了。

她环顾四周一圈,见不是熟悉的卧房,才想起来这儿是哪,立刻想起来源州水患的事,连忙起身出了门去。

“小姐!”枝儿就守在外头,见她醒来,顿时惊喜地道:“小姐您醒啦!”

“裴慎呢?”甄好先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姑爷受了伤,这会儿还没醒来呢。”

甄好一惊:“裴慎受伤了?!”

“……”枝儿这才发觉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小伤,只是姑爷累着了,所以歇的久一些,小姐您不用太担心。”

可甄好哪里放心的下,问了裴慎的位置,便连忙去找他。

等见着了裴慎,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小伤,裴慎整只手都被包了起来,其中每根手指头更是被缠得粗肥无比,连他的脸上以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满是划伤与淤青,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会儿还没醒过来,模样瞧着就已经凄惨无比。

甄好心中一酸,何时见过他这幅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见过了之后,又连忙走了出去,生怕会打扰到裴慎。

等走出去之后,枝儿也端着热腾腾的膳食过来,甄好连忙抓着她问:“裴慎是什么时候找到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姑爷救了个人呢。”枝儿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姑爷是因为救人,才伤成了这样,他没来得及跑上山,但是躲到了树上,天亮了才被人找到,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姑爷没什么大碍。”

“那他手上的伤,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枝儿说:“大夫说了,要是好好养伤的话,也能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

甄好琢磨着这个差不多的意思。

差不多,岂不就是不代表能恢复和从前一样?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污水里泡过,过了一夜才找到大夫医治,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想着,甄好心中便有些愧疚。

她随便应付了两口,便忧心忡忡地等着裴慎醒来。

她很难不将此事怪在自己的身上。她见过裴慎上辈子的仕途走得很顺畅,最大的危险也是首辅府中进了刺客,可也被裴慎提前料到,并没有性命安危。哪知这辈子她一重来,裴慎也因着她的缘故,命运也发生了诸多变化,先是先前替皇上挡刀,又是如今在源州遭遇水患,样样都是要人命的事情。

要不是她的缘故,裴慎也不会到源州来。

可裴慎要是不到源州,她也不会想起源州的事,那源州也还会顺应上辈子的轨迹发生水患,无数人的性命葬身其中。

一时,甄好只觉得茫然,又是庆幸,又是惊恐。她甚至还惊慌,裴慎走的路已经因着她的缘故有了变化,那后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有变化?

要是之后裴慎又遇到了生命危险,该如何?

她重来一回,只是想与裴慎和离,想要与裴慎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也并不是想要让裴慎过的如何凄惨,更不是想要裴慎的性命。她与裴慎度过几十载,哪怕不是爱人,也将对方当做至亲,她哪里舍得让裴慎死了?

甄好一坐,就坐到了深夜。

枝儿又来劝她,甄好是躺下了,可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何时才勉强因着精神疲惫睡了过去,可天蒙蒙亮时,外面一传来动静,她就立刻醒了过来。

甄好就直接去找了裴慎。

裴慎快到正午时才醒,他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还有些茫然,稍稍一动,便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酸痛的很,右手更是钻心的痛。裴慎倒吸一口凉气。

甄好立刻靠了过来:“裴慎?”

裴慎转过头,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才叫道:“甄姑娘?”

“是我。”

“我是在京城?”

“不是。”甄好神色放松了一些:“你是在源州。”

裴慎眨了眨眼,而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甄好哭笑不得:“当真是我,你没做梦”

裴慎复又睁开眼睛,惊诧不已,慌慌张张地想要坐起来:“甄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源州发生了水患,你……”

“你身上还受着伤,快躺回去。”甄好连忙对他道:“水患已经过去了,托了你的福,这次水患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哪怕是身上各处酸疼,撑在床上的伤手更是钻心的痛,他也面色不变,望着甄好的眼中满是喜意,满满的欢喜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甄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惊喜地问:“你不是在京城吗?”

“你快躺下。”

裴慎依言躺下,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这才道:“我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担心你在这儿,所以跟着皇上派来的人一块儿来了。”

她没说皇上派来的人是靖王,怕裴慎这会儿又生气。

裴慎更是欣喜:“甄姑娘担心我?”

“……是。”

“甄姑娘怎么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他不解:“水患发生的突然,甄姑娘在京城,是如何得知的?”

甄好:“……”

她张了张口,想着先前对皇上说的借口,对上裴慎的眼,一时说不出来。

甄好含糊地道:“我做梦梦见。”

好在裴慎也没有多问,甄好这才放心。

“我差点以为,我就要见不到甄姑娘了。”他说:“大水来的时候,我很慌,我本来想逃命,可是有一个孩子站在那儿,连逃跑都不会,他比裴淳还小,我也没多想,就朝他跑了过去。”

“我知道,我听说了。”

“但是我没来得及,我失去意识前,大水就在我脚底下,我很担心,我会救不了那个孩子。”裴慎说:“我还担心,我再也见不到甄姑娘。”

“……”

“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甄姑娘。要是我死了,甄姑娘就成了寡妇,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甄姑娘,也没有人为甄姑娘出头,靖王那个登徒子若是再来骚扰甄姑娘,甄姑娘连个借口都没有。”裴慎坦诚地道:“我还担心,如果我就这么去了,裴淳还年幼,我家中已经没了其他人,甄姑娘一定舍不得让裴淳一个人过,肯定也会继续留下来照顾他。这样想来,我欠甄姑娘的很多很多,生前没有还完,来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还的上。”

“对了,甄姑娘,裴淳呢?”

甄好默默地说:“我把他送进了宫里,让福余帮忙照看,两人在一起也有个伴,宫里头很安全,皇上也答应了。”

裴慎松了一口气。

他移开视线,望着头顶花样朴素的床幔,又说:“甄姑娘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甄姑娘。”

甄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好谢的……”

裴慎又说:“可我没死,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甄姑娘,我实在是高兴的很。那时我就想着,要是能再见甄姑娘一面就好了,我也没想到,我心里想着,竟然也真的实现了。”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甄好道:“外面天放晴了,你也还活着,大家都好好的,因为你,源州的百姓们也都得救了。”

裴慎说:“那太好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甄好说,劫后余生,裴慎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要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传达出去,把自己的所有心意都告诉他。

他还没说,自己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没在先前与甄姑娘确定心意,甄姑娘一直没喜欢他,他就到临死前都有些不甘心。他还想说,他又有些后悔,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还不如早早就答应甄姑娘和离,也省得拖累了甄姑娘。

可他体力不支,先是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又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才没说几句,就已经精疲力尽。甄好也不敢多让他劳累,软声说了几句好话哄他睡了,才又连忙出去,找厨房准备给裴慎做些好进食的流质食物。

等裴慎再休息好,吃过了一大碗粥,好不容易恢复了力气,也能下床走动了。他的手受了重伤,连一样东西都拿不住,连吃饭都是甄好来喂他。

只是源州的水患才刚过去,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来忙,河坝崩塌,他更是要趁此机会抓紧去调查,省得有些人会趁此湮灭证据。裴慎一能下地,便立刻忙碌起来,一点也不敢耽搁。

暴雨停歇,天气放晴,大水也渐渐褪去。

崩塌的河坝处,已经有工人在那里,重新开始修建河坝。这会儿谁也不敢停下,如今源州的雨季还未过去,随时都有可能会再下暴雨,若是再发一次大水,那源州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的。

裴慎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了不少工人在忙碌,每一个人见到了他,都是满脸的感激,裴慎问过了鲍老大在哪,在大棚里找到了他。

他先前摔断了腿,在大水时忙碌奔波,逃命时又摔了一回,伤势加重,如今连站也站不起,好在没有性命安危。

鲍老大一见着他,便立刻激动地道:“裴大人,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我们源州百姓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水来了,我们哪里来得及跑!”他

裴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而后他问:“先前你给我看过的那个账本还在吗?”

鲍老大愣了一下,才如实道:“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里去了,这会儿还没有收拾好,要是裴大人您要的话,我这就让人去找找。”

“这河坝的事情,十几年来都是你在管?”

“没错,是我在管。”

“那也不用找账本了,有什么话,我直接问你就是。”裴慎道:“如今河坝已经塌了,不管你平日里多尽心尽力,上头一样要怪罪,这顿牢狱之灾,你是免不了的。”

鲍老大一愣。

“若是你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还能念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给你求个情。”裴慎慢条斯理地说:“平日里,你对河坝最上心,恨不得亲力亲为,里头发生了什么,你也应当是最清楚不过。”

鲍老大的脸色白了白,勉强勾起嘴角对他笑了笑,他伸手去倒水:“裴大人,你说这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裴慎冷笑,锋利的视线直直望进他心底深处:“要是我没有发现异象,河坝崩塌是,源州百姓们都在睡梦之中,逃命也来不及,少说要死数千人,平日里,他们都说你是好人,劳心劳力,要是你也死了,那也就罢了,要是你没死,所有人都会怪你,所有人都会将你当做杀人凶手,难道要这样,你才能听明白?”

鲍老大手一抖,手中的杯子没拿稳,咣当摔到桌上,又咕噜噜从桌沿滚了出去,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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