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好再见到那位赵夫人的时候,险些有些没认出来。
与她上回见到的相比,赵夫人憔悴了不少,精气神倒是不错。甄好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近日赵大人的事情在京城中闹得可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赵府的笑话,尤其是裴慎,许是心存怨恨,还特地回家说给他听。
若是她抓到裴慎在外头与别的姑娘在一块儿,哪里会善罢甘休。
甄好面上不显,态度依旧热切:“赵夫人今日又想要买些什么?”
赵夫人说:“我来看一看,你这儿有没有上什么新首饰?”
“赵夫人这可就来得巧了,今日刚上了新货。”甄好招呼人把刚上的新货拿过来给赵夫人看,言语之间也多有夸赞,她半句不提赵夫人的家事,谁都爱听好话,当即便将赵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赵夫人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也满意的很,半点也不犹豫,当即便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临走之前,她又有些踌躇:“裴夫人……裴夫人这铺子开了很久了吧?”
甄好愣了愣,才道:“我随着夫君上京城赶考时,就开了这间铺子,年前才刚开,也不算久。”
“我听说裴夫人家中是个商户?”
甄好颔首,没有否认:“家中的确是做些生意。”
“裴夫人嫁给了裴大人,如今裴大人已是官身,裴夫人也不必劳累,费心挣这些银子。”赵夫人说着,小心翼翼看了她的脸色,见她脸上没有露出怒意,才松了一口气,也像是问询一般:“裴大人对裴夫人十分伤心,裴夫人又有诰命在身,何必还要出来经营这铺子呢?”
“我夫君做了多大的官,那也是我夫君自己的事,这开铺子是我的喜好,我自然是顺着我自己的心意来。”甄好说:“若是他要看不过眼,只与他和离就是了,哪里有过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
赵夫人面露吃惊:“和离?!”
不怪赵夫人惊讶,换做任何人,都要惊讶不已。
裴慎年纪轻轻,就已经立功做了五品官,未来前途大好,任凭谁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好苗子。赵夫人心中多有犹豫,可不也是因为赵郎中官居五品,已经压了无数人一头?再说,若是要和离了,连身上的诰命都得收回去!
同是商户出身,她最是清楚不过,做了五品官员的夫人与普通商户女有什么区别。若还是一个商户出身,就连县太爷这种芝麻小官都能在头顶耀武扬威,可当她夫君也做了官之后,连着她母家的地位都高了不少。
可面前这裴夫人,就是连句不要都说的这般坦然。
赵夫人心中咋舌不已,也不知道她这话中有几分真假,也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竟也轻松了不少。
她没由来地亲近道:“以裴夫人看,若是我也想要在京城之中做生意,该在哪里开铺子好?”
“赵夫人也想做生意?”甄好惊讶过后,想起裴慎先前告诉她的,赵夫人母家还是世代酿酒,她便道:“若是赵夫人手中有足够的银钱,倒不如也到玲珑坊来,赵夫人在京城住的久,应当也知道,玲珑坊的客人最多,若是手里头银钱不够,也不必担心,找个便宜的铺子,只管把东西推销出去,若是能与食楼达成合作,那往后也就不必担心生意不好。”
赵夫人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逾矩,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可见甄好又真心实意地给她出主意,她又难免高兴。
赵夫人仔细记下,道了一番谢,才怀着心事走了。
后面的事,甄好也没多关心,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赵夫人的铺子开了没有,倒是没过多久,赵夫人派人松了她亲酿的酒过来,才让甄好想起这回事。
赵夫人家中世代酿酒,她也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顾忌着甄好酒量或许不好,连送来的酒也是不容易醉的果酒花酒,各种口味的酒装在精致的容器里,模样瞧着好看,甄好尝了尝,味道也很是不错。
她更加为赵夫人高兴。也不知道赵夫人准备酿酒,赵大人又是什么反应。
赵大人先前就做错了事,在家中也处处低赵夫人一头,如今见赵夫人也要做平日里自己最看不过眼的抛头露面之事,他虽是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触赵夫人的霉头,只能捏着鼻子应了。
就连裴慎,疏远了赵郎中与孙郎中之后,反倒是与工部另外一位郎中走得近了。那位李郎中性情古板,平日里最不喜赵郎中与孙郎中的作风,先前见裴慎与他们走的近,也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只是当裴慎与他接近之后,才知晓他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只是因为脾气直,反倒是与其他同僚相处的不好,为人却是有真才实干,也不会过分打听别人私事,让裴慎最是满意不够。在帮李郎中解过几次围,递过几次好之后,李郎中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平日里在公务上,也多有提点,让裴慎感激不已。
铺子里最近得了一些好料子,甄好习惯地往家中拿了一些,她习惯给福余准备了,而后才想起福余已经不在家中,难免也多惆怅起来。
裴慎却是与她十分亲近,见她往家中拿布料,就知道她要做什么,都不用甄好提,他就主动来找甄好。
“甄姑娘,我最近瘦了不少。”裴慎说:“原先穿着的衣裳有些不太合身了,还得麻烦甄姑娘替我重新量一量尺寸。”
甄好斜眼看他。
裴慎面上没露出半点羞愧,理直气壮地道:“甄姑娘先前说,衣裳要穿合身的,如今我还做了官,往来应酬可不少,若是穿得不好了,就得让人小瞧。甄姑娘如今开着如意阁,做的生意便是衣裳首饰,若是让人瞧见我穿的不好,岂不是还丢了甄姑娘的脸?”
甄好白了他一眼:“话都给你说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裴慎唇角得意勾起:“那甄姑娘你看……”
甄好拿起皮尺,裴慎便主动站到了她面前。
夏天的衣衫薄,脱去外衣之后,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甄好一靠近,便感觉裴慎的气息扑了满脸。她面色不变,先给裴慎量了肩膀手臂,而后对着新量出来的尺寸,又回想了一下上一回记下的。
“好像没有多少变化?”甄好怀疑地道:“你当真瘦了?”
“我怎么会骗甄姑娘。”裴慎面色镇定地说:“近日天气炎热,非但是我,连裴淳也没有多少胃口,吃的少了不少,我又忙着公务,在外头跑多了,最近当真觉得衣裳宽松了不少。”
甄好满脸怀疑,又给他量了腰腹处的尺寸,左看右看,好像都没有多少变化。
裴慎面不改色地说:“应当是甄姑娘记错了。”
甄好狐疑,可裴慎说的肯定,她上回给裴慎量尺寸已经是许多日子之前,被裴慎这么一说,连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甄好没有多想,只像平时那样给裴慎量了尺寸,她的动作很快,到后来量完时,反倒是裴慎有些遗憾。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盯着自己的腰腹瞧,想着要多吃几碗饭才能让这儿的尺寸变一变。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好?”甄好随口问道:“上回你差点连裴淳都碰不了了,现在如何了?”
裴慎应道:“多谢甄姑娘关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甄好说的是上回裴慎发病时的后遗症。
刚开始她还能碰到裴慎,甄好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可自裴慎出门去了工部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还没恢复好,后来又遇到了不少人的缘故,见着人就下意识地直躲,连裴淳都不能靠近,甄好便拉着他直安抚,好不容易才给他安抚好。
甄好可从来不知道,裴慎的毛病还有这么严重过。
她心中还忍不住想,上辈子裴慎也有这个毛病,那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以裴慎的性子,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让弟弟担心,就裴慎一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熬过去的。
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还觉得裴慎为人冷漠,不近人情。
只是这辈子,或许是她在这段日子里陪着裴慎的缘故,裴慎对她的态度又殷切了不少,平日里还会主动与裴淳争宠,与裴淳一样,恨不得整日贴在她身边,又让甄好无奈不已。
见着了先前发病时敏感多愁的裴慎,她一时都不敢再提出和离的事,生怕再把裴慎刺激到,裴慎那毛病还没好全呢。
“好了就好.”甄好松了一口气:“若是再有事情,你可千万别一个人憋着。”
“我知道的,甄姑娘说的话,我都记得。”裴慎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道:“皇上和我提起,邀我过些日子去宫中参加宫宴。”
“宫宴?”甄好惊讶:“邀请了你?”
“或许还有福余的缘故。”裴慎说:“只是梁公公亲自来找我,估计也不会错。”
甄好点了点头。
既然是参加宫宴,她明面上还是裴慎的妻子,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若是能趁这个机会见见福余也好,她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福余了。
“可惜不能把裴淳带过去。”甄好遗憾:“他这些日子还在和我念叨,想要见福余一面。”
“等他考中了功名,自然就可以进宫去了。”裴慎冷静地说。
甄好:“……”
如今裴淳才多大的年纪,还要等以后,你弟弟知道你这么冷酷无情吗?
……
因着是宫宴,甄好也不敢怠慢,到了宫宴的那一日,仔细打扮之后,才与裴慎一道入宫去。
这回宫宴是皇帝的寿辰,因着是个整数,皇帝特地命人大操大办,受邀的也多是朝中大臣,也是最近皇帝看中裴慎,还有福余这一层关系在,裴慎与甄好才有幸入宫,哪怕是这样,在这场宫宴上,论身份,他们也是最低的。
不管是裴慎还是甄好,都没有出头的意思。
因着宫宴上人非常的多,甄好生怕裴慎会有什么不适,一路上都紧紧牵着他的手,一看裴慎有什么不对,就柔声安抚,好在袖子宽大,有袖子遮挡,旁人只见他们凑在一起,只以为他们是恩爱情深,也没有觉得不好。
在太监的带领下,两人到了位置坐下,已经有不少人落座。
甄好小声说:“你若是觉得不适,我们就找个机会溜走,千万别硬撑。”
“甄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裴慎小声地回道。
甄好哪里放得下心,也不时看向周围,一旦有人靠近,就轻声提醒裴慎。好在两人这位置不算太好,来参加宫宴的也多是朝中大官,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随着人越来越多,福余也总算是找着机会跑出来了。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女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宴上,把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大家认出这是刚找回来的宁王,不由得往他这边多看了几眼。
福余看了一圈,终于看见了甄好两人,当即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裴大人,裴夫人。”他故作严肃得绷着小脸,先喊了一声,而后又飞快地解释道:“皇兄不让我喊你们爹娘了。”
福余在宫中待了不少日子,也学了不少礼仪,知道再叫两人爹娘已经不合规矩,若是他真的叫了,还会给两人带来麻烦。可道理是这样,他没法喊了,心里头还遗憾的很。
甄好连忙把他拉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见他的小脸蛋还比进宫前圆润了不少,这会儿穿着亲王礼服,头戴东珠玉冠,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若是原先看着像是富家小少爷,现在就是贵气逼人了。见福余过得好,甄好这才放心了。
“裴淳还在家里头,和我念叨你呢。”甄好说:“你进宫之后,也没什么出宫的机会,东西送来了不少,裴淳想你,刚开始高兴,后来每回送东西过来,就要念你一回。今日我们进宫前,他还想要跟过来。”
福余点了点头,也道:“我也想他。”
然后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塞入了甄好怀中:“你把这个收好。”
“这是什么?”甄好心中好奇。
福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娘,这是我特地攒下来,孝敬您的。”
甄好:“……”
甄好面皮抖了抖,面上不动声色,她垂下眼,借着桌案的遮挡,小心翼翼地拉开布袋的口子,往里头一瞟,却是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了眼。
只见布袋鼓鼓囊囊装的全是金银珠宝,龙眼大的珍珠,剔透的翡翠,甚至还有一颗鸡蛋大的玉石!甄好见过不少好东西,也知道这里头装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甄好眼角抽了抽,飞快地把袋子系了回去。
福余还小声说:“您把这个带回去,带回去买烤鸭,给裴淳多买一只!”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甄好哑然道:“我又不缺银子,你都进宫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再说,这些虽然值钱,要真说值钱的东西,皇宫里头随便拿出来一件,就是价值连城。只是福余哪里懂那些古董珍宝的好,他也就只认得金银了。
福余说:“都是我皇兄赏给我的,可是我在宫里头用不着,我特地挑了最好最大的!”
甄好欲言又止,抬头与他身后那些宫女太监的视线丢上,见那些人纷纷避开视线,心中猜想:估计皇上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她不由得为皇上担心起来。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平日里头也不知道被噎了多少回呢!
甄好哄了两句,才总算是把福余哄了回去。眼看着宴上的人越来越多,福余身后那些宫女太监提醒,他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临走之前,福余还抓着甄好道:“裴夫人,你等会儿一定要晚些回去,我想与你说说话。”
甄好只能点头应下。
等人走了,裴慎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才福余来了,只顾着我,连一句话也没有和你说,你该不会还吃醋了?”甄好打趣道:“在进宫之前,他与你关系也好了一阵,倒是这会儿连一句话也没有与你说。”
裴慎心道:他哪里是吃这个醋?
那臭小子进了宫,学了规矩,竟然还没大没小的,见了甄姑娘就往甄姑娘身上扑,也没看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甄姑娘可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知道这会儿多少人猜疑呢。
都不是儿子了,甄姑娘竟然还对那臭小子这么好脸色,也不过是拿回来一些钱财……裴慎想了想自己的俸禄,顿时心中一梗。
他面色如常地道:“甄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和他一个小孩计较。”
甄好也不逗他,等着帝后相携出场,宫宴才开始了。
这回是皇帝的寿辰,文武百官自然也准备了贺礼。裴慎当然早早准备好了,交给了太监,他准备的东西不功不过,也没有什么起眼的,在那些费了心思的大人之中,也并无出彩之处,皇帝只看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移走。
至于那些皇子公主,自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恨不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好东西都献到皇帝面前,让群臣开了不少眼。
等众位皇子献礼之后,最后嘉和公主献上贺礼,她费了不少心思,也是正好挑选了合皇帝心意的礼物,果然让皇帝龙心大悦。
而后皇帝还宣布了一件事。
嘉和公主到了合适的年纪,该定下亲事了。
甄好眼皮跳了跳,听到这话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嘉和公主的名声,甄好后来也听过,非但听过,还记忆深刻,两人还有过牵扯呢。
嘉和公主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定下了亲事,是朝中一位大官家的公子,皇帝对嘉和公主十分宠爱,也让嘉和公主的性情养的十分骄纵。
这本来与甄好没有半点关系,可偏偏嘉和公主后来与驸马处的不好,她直接把驸马给休了!
当时京城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事,议论了好久。当时甄好咂舌时,可不知道事情还会与自己有牵扯。
要说性子,嘉和公主与靖王却是最像的,休了驸马之后,京城里便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嘉和公主竟是看上了裴慎!
那可是捅了甄好的马蜂窝了!
等嘉和公主看上裴慎的时候,裴慎已经不是一个小郎中了,也到了能进宫参加宫宴的程度,就是在一场宫宴上,他与嘉和公主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容貌太过俊秀,竟是一下子让嘉和公主看中,也不管他是个有家室之人,吵着就要嫁给他。
那时候甄好的脾气还没收敛好呢,她又追裴慎追得紧,连自己都没追到手,哪里舍得把裴慎让给别人,再说本就是她占了理。因而与嘉和公主碰见时,那是天雷勾地火,谁也不让谁。
好长一段时间里,甄好与嘉和公主都是相看两厌,恨不得对方消失在眼前。好在裴慎意志坚定,哪怕嘉和公主如何威逼利诱,也半点不动摇,他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面子,皇帝也舍不得因着嘉和公主而伤了重要臣子的心,更别提这事还是嘉和公主做的不对,只能两头劝架。
后来也不知道是被裴慎坚定的态度伤透了心,还是被皇帝劝住,嘉和公主也不再缠着裴慎,更是直接离开了京城的,到了南边,嫁给了一个异姓王爷。后来甄好也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甄好嘴唇抿了抿。
哪怕是重来一世了,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也还是不喜欢嘉和公主。
这回裴慎也入宫参加宫宴,那公主提前见到裴慎,该不会又要看中裴慎一回吧?
哪怕裴慎没有家室,嘉和公主那样的性子,对裴慎是一时兴起,也不会郑重地把裴慎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更别说裴慎还有那样的毛病。两人并不适合在一块儿。
再说了,她还不想把裴慎交给那个公主。
裴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来,转过头来看她。
就见甄好面无表情,面皮紧绷,脊背挺直,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敌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他好像还从甄姑娘身上察觉到了一点……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