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十倍之敌,小军镇山谷是个绝地,内无城墙,外无援军,能守几日?如何又守得住?
众人一时都默不作声。
还是陈塘率先开口,此刻决不能坐以待毙,总要先想办法抵抗:
“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天亮了,届时敌军必然进谷,现在当务之急,要在谷口布置防线,挡得一时算一时,现在毕竟情况不明,或有变数,不可自乱阵脚。”
他虽然开口向萧薇薇请示,但是知道萧薇薇毕竟不擅军事,是以说话时,眼睛却是看向其他几个百夫长。
几个百夫长都是军中老兵,经历绝境也不是只有这一次,坚决抵抗以待机变的道理,都还是懂的。
是以不等萧薇薇发话,他们几人交换一下眼神,立即下定决心。
当下,刘成非常平静地对萧薇薇说道:
“公主殿下,我的队伍就在谷口,就由我来抵挡敌军入谷,你们赶紧布防,拖得一刻算一刻,千万不可放弃!”
刘成平静地声音,宛如方才领命去谷口查看形势一般无二,但是此次前去,却是有去无回了!
安平公主萧薇薇嘴唇有些颤抖:“你,刘将军,你……”
面对这个淡然率先赴死的小小百夫长,即便是高高在上的萧薇薇公主殿下,此刻也颇有同气连枝之痛,竟是说不下去,不知道该如何说,该说什么。八壹中文網
百夫长刘成似乎也没有期望什么,严肃地拱手对着众人行礼,众人纷纷还礼,看他转身准备上马。
刘成一脚踏在马镫上,突然收脚转身回来,走到陈乐山的面前,仔细看着陈乐山。
陈乐山也知道他是决心赴死,看他突然回身,这么盯着自己,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刘成沉声对他说:
“昨日,你在各位大人面前说,你是被西北军护佑长大的,你立志要对内护佑百姓,对外与西北军一起抵御外敌。”
陈乐山知道他说这话时,刘成就在堂外听着呢,于是点点头:“是,我是这么说的!”
“你是儒家一代山主,却如此瞧得起我西北军,军中大将都说你必是为民生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大人物!你不会死在这里的!”
他坚信不疑的语气,让陈乐山不禁有些惶然,指望学武破碎虚空的他,有些心虚,强自镇定地看着百夫长:
“刘将军,你……”
刘成这时候扑通一声跪倒在陈乐山的面前,身上甲胄哗啦作响,厉声说道:
“禀告山主大人,西北军中愿为大人赴死的军士,排成队伍可以直贯呼兰山,刘成何其有幸,今日率先为陈山主效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敌军休想入谷!”
随着他的话语,其他几名百夫长也同时跪在地上喊道:
“愿为陈山主效死!”
这个时代,文官地位远胜军中丘八,天下大势尽在文人之手,陈乐山作为这一代儒家山主,当众说出感恩和依仗西北军的话语,给军队中人带来的影响远超他的想象。
而一个未来的文人领袖在军方得到威信,也正是他如今被陷入绝地的部分原因了。
刘成说罢,再不多言,起身昂首,踏马决然而去。
安平公主萧薇薇,看到陈乐山眼中泪光浮现,都忘记了给百夫长回礼,不由自主走到他身前:
“乐山,别怕!会有办法的。”
陈乐山转头看着萧薇薇,忍住眼泪,只觉得心底越发沉重:
“我不是怕!都怪我昨天太狂妄了,让大家陷入绝境,也连累了你。”
萧薇薇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一见倾心,不想相识仅仅两日,还有许多的话未曾对他说过,还有许多事未曾与他一起做过,今日竟然已是诀别之日了。
她拿出帕子,在他眼角轻轻细润他眼中的泪水,柔声说:
“师傅说,生死寻常事,但求得其所。我一直不懂这句话,现在有点懂了,死就死吧,我们一起死吧!”
陈乐山握住公主拿着帕子的手,细腻柔滑,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大胆女子,看着她脸上柔嫩的肌肤,听着她说出的共生死情话,心中柔情缠绕,心痛如割,没有说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陈乐山突然明白,自己过于轻视大意了,此间世界岂容你逍遥独行?陡然陷入危局,不仅自己无力自救,还要连累这一杆子人,心中充满自责。
陈塘和百夫长们,早就回避贵人们的卿卿我我,刘成离去,他们便走到一边忙着商议。
对方可绝对不会只为杀陈乐山而来,西北绝对是出了大问题,但现在也只能先想办法渡过眼前,看能否在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等到陈乐山和萧薇薇手牵手,站在平台前段,向山谷内看去的时候,陈塘才走上前来。
他装作没有看两人的牵手,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惋惜,压抑住情绪说道:
“殿下,我们在这个山谷中,将谷口房屋拆毁,布置引火之物,一旦敌军冲入山谷,派勇士点燃,可以混乱敌军首尾,或可建功。”
他指指山谷中央:“在这处,保留房屋,准备和敌军巷战,也可拖延时刻。”
然后他又用手在身边划过:“最后死守学堂此处入口,敌人在下我在上,通道狭窄,敌人虽然兵多也不好展开,有乐山的军阵支持,两百人估计可以撑到夜间。”
“到了夜间,也许会有些机会,多留些军马,以军阵支撑,未必就冲不出去。”
“毕竟都是王爷的亲兵,非一般军士可比。”
两人听他这么一说,于绝望中看到一丝生机,不禁有些振奋。
萧薇薇带着希冀说道:“陈叔果然熟于军事,这么快就找到战机了啊!”
陈乐山和陈叔在一起生活五年多,熟知他的习性,听他的口气其实也没有报什么希望,估计是给自己两人安心。
他不忍戳破,免得萧薇薇难过,把话题转向别处:“那其他三百人和百姓呢?”
陈塘皱皱眉头,尽量平淡地回答:
“乐山,这是战争!”
陈乐山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松开萧薇薇的手,看了看挤在学堂中的百姓,这些人和他朝夕相处五年多,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
整个世界如此之大,于他而言,不过是这百余小军镇居民,陈叔,现在加上萧薇薇,还有刘成,还有这谷中的军士,其他的于他何干?
而过了今夜,最好的结果,也是他的这个世界,毁灭大半,或者干脆全灭。
而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这个身份,以及他昨日所说的几句话。
他仿佛看到,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大人们,可能只是喝口茶,就决定了他这个世界的命运。
陈乐山转身,看向谷内犹在忙碌的军士们,握紧双拳,心中充满愤怒,却深感无力。
他想起一件事,再不问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开口问道:
“陈叔,我有个问题,昨夜没机会问你。”
“什么问题?”这种时候了,陈塘对他的问话有些不解。
“你昨日说,我是陈阁老之孙,可是我听说,陈阁老举家抗敌,上至夫子,下至幼儿,无一得还。”
陈乐山转身望向陈叔:“当时,襁褓中的幼儿是谁?”
陈塘有些不快:“问这个干什么?这个不重要!”
“当日替我死在襁褓中的幼儿,”陈乐山继续坚持:
“到底是谁?”
陈塘喉头蠕动,过了片刻,方才回答:
“当时老太爷决意全家赴死,以此决绝,挽救大汉的士气,保住大汉的江山百姓。但是你当时还太小,你父亲舍不得你,更不想让陈家绝后。”
他似乎陷入回忆,却又似乎非常抗拒,神情面色都变得苍白,挣扎了许久才缓声说道:
“你与我儿陈守义,同岁。”
狸猫换太子,果然如此!难怪陈叔待他如子啊,陈乐山仰起头闭上眼睛,自己这个身份,这条命,是真的很贵重。
陈塘说完这些话,似乎轻松了些,面色恢复平静:
“我本是个流民,即将被处斩,你父亲救下我,视我如兄弟,赠姓于我,为我娶妻,我这条命就是陈家的。”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果决:
“但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家不能绝后。千年来,只有陈阁老一人在撰写《国民策》,只有他一人在为民请命。”
“老太爷说过,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中。我虽然不读书,但是就是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陈塘的儿子可以死,但是陈家不能绝后!”
目光炯炯的陈塘,直视陈乐山:
“公子,不管死多少人,你一定得冲出去,你明白吗?”
陈乐山觉得背上压力骤然增加,有些不堪重负,叹了口气,即便是满脑子的现代人思维,也还是无法驱散这厚重的压力。
他看看萧薇薇,后者清澈的眼眸,有些湿润,陈乐山又握住她的手,细腻温软,心里终于轻松了些。
确实,与很多事情比起来,生死真的只是寻常事。
“给我一把刀!”
陈塘犹豫一会,卸下自己的环首刀,交给陈乐山。
抽出刀,光滑笔直的刀背映照晨曦,天色渐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