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0年1月10日,下午五点,白色空间
李博洋离开后的第八个小时,白色空间依然维持在摄氏二十五度的舒服气温。不知为何,柠檬觉得好冷,蜷缩的身子躺在地上
微微打颤,冷到她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情况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柠檬心想。
被江云格背叛,被李博洋羞辱实力,更让她不安的,她不知道高宇维会怎么对付她。他或许会杀死叛徒,或把她一辈子关在
这,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原谅这个选项。
刚才的怒气犹如爆发的火焰,恨不得把江云格烧成灰烬;李博洋离开后,那股火焰变成了冰,无处宣泄怒气的柠檬,只能把冰
吞回体内,让它一点一点腐蚀自己的身体。
「……。」
好冷。
自己的身子……原来是这么冰冷的吗?
柠檬不怕死,想到死亡能让她离开神与畜,就不觉得是件坏事,她唯一牵挂的人是里奥,却又怕见到那个人。
她抱着身子,放任自己渐渐失去时间感与空间感。正当她闭上眼睛、在思考自己该怎么面对里奥时,白色空间突然出现了另一
个人的呼吸声。
「……!」
警戒心极高的柠檬连忙抬头,对上另一双琉璃色眼睛的刹那,她的心脏几乎要裂成两半。
「爸爸……」
瞳孔仿佛缩小了一倍,她看到高宇维还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柠檬惊恐地看着里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她,竟紧张到连话都
说不好。
「爸爸,我……!」
里奥披着一件黑色大衣,是柠檬从未看过的款式,在白色空间里格外显眼。今天的里奥让柠檬感到格外陌生,她第一次对父亲
产生了「害怕」的情绪。
「爸爸,对不起,我……」
「……江云格说的,都是真的?」
「……!」
听到「江云格」三个字,柠檬原先紧张的神色赫然消失。刚才从火焰沉淀成冰的怒气,刹时又全部爆裂了开来,让她不再感到
寒冷。
连里奥都知道了。
江云格这次,真的踩到了她的底线。
「爸爸,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知是怒气给她壮了胆,还是真的已经无所谓。柠檬缓缓起身,竟然当着里奥的面,开口:
「我为什么,要听宇维少爷的话?」
「……。」
她一步步朝里奥走去,手铐也在这时发出金属的碰撞声,刺耳得和她的话一样,听得里奥皱起眉头。
「爸爸,我和你不一样,也和大家不一样。」
柠檬停在里奥的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和宇维少爷一起奋斗过什么,也没有被他救过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听他
的?」
「……他保护了妳的安全。」里奥看着柠檬的脸,回答。
「一直以来保护我的,不都是你吗?」柠檬走上前,抓住里奥的手,「小时候,我和江云格他们遇到恐攻时,来顶楼救我的人
是你,不是宇维少爷。」
「……。」
面对女儿的质问,里奥保持着父亲该有的沉稳,像极了一尊罗马风格的雕像。
「……没有宇维,妳根本就不存在。」
里奥的语气十分平稳,不像得知女儿是叛徒的父亲。
「……神与畜可以保护妳。」他说:「……作为代价,妳必须替他做事。」
「……。」
柠檬垂下头。她不可能因为里奥的几句话,就改变她对高宇维的态度,相反地,她处在尴尬的叛逆期,高宇维是她叛逆的理
由,她必须找到一个反驳的点,好支撑自己的叛逆。
「『成员不惜牺牲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柠檬缓缓说出神与畜的铁则,并告诉里奥;「如果宇维少爷真的想保护我,更不该让我加入神与畜。说穿了,他只是想要我的
『天赋』。」
「……。」
里奥没有回话。
「起初,宇维少爷根本不希望我待在这,因为我没有被他救过。他讨厌部下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可是,看在爸爸是他最重
用的人,宇维少爷才破例,让我从小待在这,同时被你们大家保护。」
柠檬双眼清澈地看着里奥,告诉他:「然而,等我的『天赋』被发现后,宇维少爷开始觉得我有利用价值,所以他让我加入神
与畜。但『讨厌部下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的原则依然不变,所以他和爸爸说好,我可以继续待在这里、接受神与畜的保
护,前提是我不能变得太强,也得和其他成员一样效忠宇维少爷。」
「……。」
里奥耐心听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毕竟柠檬说得一点都没错。
高宇维为里奥破例好几次。按照惯例,高宇维不会让柠檬这样的成员加入,看在她是里奥的女儿,又是外界的一大目标,高宇
维才网开一面,让柠檬在神与畜的保护下安全长大。然而,高宇维不做慈善事业。既然柠檬受到他的保护,柠檬便该为此付出
代价。第一个代价是「效忠高宇维」,这她从小就知道;至于第二个,正是「把『天赋』维持在不会威胁到高宇维的范围
内」。
柠檬是个乖孩子,一直以来,她都乖乖遵守这两个规定,但有两个小孩打破了这一切,分别是与她最要好的mio,及被她杀死
的廖小羽。
mio不知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先让柠檬模仿自己,再引导柠檬模仿大家的「天赋」。尽管柠檬无法成功模仿李博洋与里奥,但
她的实力已经在高宇维不知道的情况下,增长了数十倍。这给了她非常大的自信,相信自己不再需要高宇维。而后,廖小羽的
死亡,让柠檬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既然已经拥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待在这儿、继续堕
落下去?
「我要离开这里。」
柠檬放开了里奥的手,坚定地看着他,也像在对另一个自己说:
「我要离开这里,就算会被十大家族的人杀死,我也不要待在这里。」
「……。」
里奥的脸依然平静,但柠檬没看到的是,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缓缓握成了一颗拳头。
怒火燃烧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在柠檬的胸口,而是另一双,比雪更冰冷的琉璃色双眼。
「比起被像动物一样被养着,我宁可死得像我自己。」
好像在宣示什么宣言般,柠檬大声地说:「你们把我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我这条命,可不是生来给你们践踏的!」
「所以呢?」
明明空间里什么都没有,但不知为何,里奥开口的瞬间,整个白色空间仿佛被什么扭曲、沉重的东西包围,紧绷到连呼吸都异
常困难。好像被什么动物一口吞到肚里,胃酸即将从脚底开始侵蚀。
「……!」
李博洋的空间不会有这么奇怪的状况,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柠檬心里当然明白。里奥从刚才就低着头,银灰色的浏海遮住了他
的眼睛,整个空间的不对劲都来自那里。
「妳的命,又是生来给妳践踏的吗?」
里奥缓缓抬头。对上眼的刹那,柠檬的身子几乎要被里奥的视线冻伤,全身的细胞也像被冰冻般,吓得她完全不敢移动。
生气。
她的父亲,她的神,竟然被她激怒了。
「什么都不懂,不过多模仿了几个人,就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以为自己能对抗全世界?」
里奥深吸了口气,微眯着眼,失望透顶地说:「妳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自私的坏孩子!」
「……!」
听到关键的那三字,柠檬的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向来以乖巧出名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冠上那样的称呼。
坏孩子。
自私的坏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
她只是不想再听高宇维的话。
她只是想照自己的方式活着。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失望的眼神?
为什么这样就是坏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
心像被挖掉般疼痛。犹如上了发条的时钟,发条被拔去的刹那,齿轮全部停止转动,生锈的铁液流了下来,和她无声无息的眼
泪一样。
「……。」
眼泪不停地从脸庞滑下。她已经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资格,就像尊不会动的玻璃娃娃,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被打碎的那一
刻。
「……。」
继江云格后,连里奥──她最敬爱的爸爸──也放弃了她。柠檬的世界原本还有一点光明,可是现在,她连最后的那一点光都被
夺走。脖子都已经套在绳索上,如今连椅子都被踢开,她纤细的脖子,终于等到被绳子绞杀的那一刻。
「……。」
看到柠檬死掉的眼睛,里奥没有上前抱她,或拍拍她的背。他拒绝做任何安慰的动作,因为他已经彻底失望。他深爱着柠檬,
却挽回不了执迷不悟的她,那么,他也不用再执着下去。
「……坏孩子。」
下一秒,里奥变回了平时的模样。琉璃色的双眼闪烁着无与伦比的沉静,浮现着一道内敛的光。心像被什么东西扭搅成一团,
但他选择忽视自己的情绪。
「……妳没有资格知道自己是谁。」里奥沉静地说:「……也没资格使用自己的『天赋』。」
「……。」
柠檬闭上眼睛,双膝也在此时跪了下来,低着头、向她毕生最爱的神开口:
「yes,yourmaje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