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
柠檬用手撑起身子，从「谢绿」变回「柠檬」的她，吃惊的双眼直直盯着站在墙壁的大洞旁，那熟悉到不行的身影。
「还好吗？」
确认赖梓柔已经失去意识，杰森把白底蓝纹的手枪放下来，走到柠檬身边。
「……脚有点痛。」
刚才被抓的地方有非常明显的手印，柠檬想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左脚使不上力。
「杰森，对不起，能借我扶一下吗？」
「嗯。」
柠檬抓住杰森的手，赖梓柔刚才差点把她的骨头捏碎，害柠檬现在走路一跛一跛的，幸好杰森不介意柠檬抓着他的手行动。
虽然隔着外套，但杰森能感觉到从手肘传来的，柠檬的温度。
「杰森，怎么找到六点五层楼的？」柠檬问。
「因为妳戴着那个。」
「咦？」
杰森指了指柠檬绑在头发上的蓝色发圈。
「第一次帮妳绑头发的时候，我在妳的发圈上装了我的定位系统。」
杰森的白色手表突然滑到他手中，变成一台六吋的智慧型手机，手机萤幕显示着类似地图的东西，上面有一颗蓝色的点在闪烁。
「怕妳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跑去自杀，才偷偷装在妳身上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这就是为什么杰森在帮柠檬绑头发时，特地把蓝色发圈放到外套口袋、再拿出来的原因。放入口袋的瞬间，蓝色发圈就被装上杰森的定位系统，方便他这个机器人做后续的追踪。
柠檬听得目瞪口呆。只见智慧型手机变回手表，自动跑回杰森的手臂上，a级机器人真是太神奇了。
「那，杰森什么时候来的？」柠檬再问。
「一开始就在，妳们的对话我全部听到了。」杰森说：「妳今天下午不是说要一个人来对付，还不准顾尔插手？正常人都不会让小孩子三更半夜去单挑变态虐待狂吧，所以我就跟来了。」
杰森环顾四周，尤其是被赖梓柔打出来的大洞，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不过，我没想到会搞这么大，那女人的力气也太夸张了，正常来说，一个人类的身体无法负荷这么大的力道。」
「世界上夸张的事很多，杰森会慢慢习惯的。」
琉璃色的双眼扫过倒在地上的赖梓柔，柠檬突然发现了什么，说：「杰森的枪法……好厉害。」
「啊？」
「没有打中要害，可是，都射在神经系统密集、最痛的那些地方。」柠檬说：「天亮之前，她是醒不过来了。」
杰森理所当然地哼了一声，「我的命中率可是百分之百，狙击对我来说比吃牛肉面还简单。」
「杰森是擅长狙击的战斗型机器人？」
「嗯，妳蛮有概念的。」
杰森瞄了一眼打开的游戏舱里、仿佛沉睡的赖梓威，说：「妳也真会吓人，我当时在旁边看，真的以为妳要把那家伙的哥哥炸成仙人掌。」
「吓吓她而已，我才没那么坏，否则我的脚真的会被她弄断。」
杰森指着赖梓威身上湿掉的衣服，问：「所以，瓶子里只是普通的水？」
「不，是糖水，肚子饿的时候喝的。」柠檬面无表情回答。
「妳把喝的东西和液体炸弹装在一样的瓶子里？」
「嗯，怎么了吗？」
「……算了，我不知道要說妳什么。」
杰森翻了一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索性换一个话题，开口：「躺在里面那个人，是赖梓柔的亲哥哥？」
「嗯。」
「妳怎么知道她哥哥在这里？」
「发现这里是放以前玩家的地方，我就意识到了。」柠檬反问：「赖梓柔的妹妹──赖梓绫是神与畜，杰森刚刚听到了吧？」
「妳们讲那么大声，我不听到都难。」
「基本上，每一年忌妒派对玩家的名单，我们神与畜的人都会看过，所以我知道赖梓威参加了第二届忌妒派对，而且，我隐约记得他当年的游戏编号。我事先就想好，如果犯人真的是赖梓柔，我就可以拿赖梓威来威胁她。」
柠檬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吐了口气，「跑来这里的路上，还真惊险呢。」
「是吗？我看妳蛮轻松的。」
杰森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赖梓柔，「是说这家伙，搞出这种事就算了，还敢假扮成我的样子，真的是找死！」
「嗯。」柠檬附和。
「扮得这么随便！以为只要有灰色外套和假发，就能模仿出我的帅气吗？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
柠檬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说法，所以就作罢了。
原来杰森在意的是那个啊……她在心里默默吐嘈。
杰森转头问柠檬：「所以？我们现在要干嘛？」
「顾尔的人应该快来了。我之前跟他说，如果两点都还没有消息，可以自动派人来六点五层楼。」柠檬稍微停顿一下，说：「这里没我们的事了，杰森，我们回去吧。」
「嗯。」
柠檬抓着杰森的手，杰森让她抓自己的手，原本应该是这样的，然而，杰森突然发现手臂上的温度消失，柠檬「碰！」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喘气。
「小柠檬！」
杰森连忙蹲下去搀扶，赫然发现柠檬的身子变得非常虚弱，整个人软趴趴的，好像一只巨型布偶。
「唔……」
幸好柠檬还有意识，杰森莫名感到慌张，连忙问：「怎么了？脚痛吗？」
「不，全身……」
柠檬轻轻喘着气，声音比平常更纤细，「全身……全身使不上力。」
「怎么突然这样！？」
「没事的，我可以……」
奇怪的是，柠檬没有受伤的右脚反而更使不上力，她想试着起身，却又无力地倒回杰森身上。
杰森快速扫描她的身体，除了左脚的轻微骨折，竟扫描出「运动过度」这样的结果。杰森的系统表示，柠檬全身都有运动过量的状况，尤其是右脚，完全超出了身体可以负担的范围。
「杰森，我……」
杰森莫名感到恼怒，不等柠檬说完就打断她：「妳当我是死人吗？刚才还会说借扶一下，现在又为什么要自己硬撑着！」
「……。」
柠檬明白杰森的意思，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说：「对不起，可不可以，帮我一下……」
「白痴。」
骂完，杰森便将柠檬整个人抱起来。
「妳的身体太累了，赶快睡觉，看能不能好一点。」
「嗯，谢谢，对不……」
「妳再道歉，我就直接把妳打昏。」
「……。」
于是，柠檬就靠在杰森的肩膀上，默默睡着了。
抱着柠檬，杰森往西侧楼梯的方向，准备回到属于他们俩的607号房，他突然意识到今天已经是三十号，等到四月一日，他就准备离开玩家休息区，柠檬则是进入忌妒派对的游戏世界，到时相隔的恐怕不是距离，而是生与死的分别。
「……。」
看着柠檬的睡脸，杰森叹了口气，水晶般的蓝色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无可否认，那双眼睛多了一份久违的感情。
是罗俊死后，杰森遗失好久的一份感情。
◇◆◆◇
2171年3月30日，早上八点，仙境大楼
刚吃完早餐，谢绿手里拿着一本《昭明文选》，反正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她没穿那身改良的古典汉服，而是休闲的t恤与短裤，脚踩室内拖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小一只。
来到整层楼打通的三楼，她揉了揉眼睛，想到等一下还要去做体能训练，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烦躁，但那是高宇维规定的每日任务，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泡了一壶绿茶，打算先看一小时的书，当谢绿走到沙发前面时，看见意想不到的人躺在上面，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茶壶打翻。
「！」
江云格脸埋在抱枕里，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黑色的瞳孔一接收到灯光，立刻缩成一条细细的直线。
「你怎么在这？这时间不是应该在睡觉？」
谢绿一边说，一边把茶壶放在玻璃茶几上，并坐到沙发。她拍了拍大腿，江云格这只乖巧的猫一接收到主人的命令，就自动躺上去。
江云格揉了揉眼睛，用疲累的声音说：「昨天晚上因为写悔过书，吸了太多猫薄荷，害我现在还是很亢奋。」
「哈哈！活该！谁叫你那天要乱杀人！一个人两千字，你那天杀了四个，所以是八千字的悔过书！都可以当论文写了，哈哈！」
谢绿一边大笑，一边捶江云格的胸口，草绿色的眼里尽是幸灾乐祸，完全没有要安慰对方的意思。
江云格不甘示弱地捏了谢绿的脸。两人的互动模式就像情侣，可惜他们不是，他们的关系就是宠物和主人，至于有没有那一方面的感觉，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顾尔今天早上打过来，说玩家休息区的事情被柠檬解决了。」谢绿说。
江云格茫然的眼神看着她，「嗯？什么事？」
「啊，我忘记说了，事发当天柠檬有打电话回来，但不是打大楼电话，是打我的私人手机。」
「打给妳？为什么？」
「大概是不想跟你讲话吧。」
「……。」
「反正，玩家休息区有一堆玩家失踪了，柠檬最后查出来，是赖梓柔那女人搞的鬼。」
「赖梓柔？」听到久违的名字，江云格眨了眨眼，「赖梓绫的姊姊？」
「对，就是行为脱轨，恨不得梓绫去死的那个人。」
谢绿一边说，一边摸着江云格的头发。江云格被摸得很舒服，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赖梓柔……还真是个麻烦角色。」江云格说：「柠檬有怎么样吗？」
「左脚好像受伤了，但不是很严重，比起那个，她似乎在对付赖梓柔的时候模仿了我。」
「噢。」江云格皱眉，「那对身体的负担还真大。」
「就是啊，而且，如果柠檬真的如我们所想，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她的右脚应该会很痛吧。」
这句话说完，谢绿摸在江云格头上的手突然停止动作，江云格觉得奇怪，抬头看着谢绿正在思考的眼睛，问：「小绿，怎么了吗？」
「格格。」
格格是江云格以前的小名，现在的谢绿很少这样叫他，通常都直呼全名，一旦叫他格格，通常都是谢绿很认真的时候。
「格格，你觉得……」谢绿迟疑了一会儿，「宇维少爷为什么，会叫柠檬去参加忌妒派对？」
「什么意思？」江云格问。
「当年，宇维少爷把『消灭利维坦、通过忌妒派对』这个任务派给柠檬时，柠檬才刚加入神与畜，照理说，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新人。」谢绿说：「我、你、李晴炀，甚至mio那种等级的怪物也好，比柠檬合适的人选多的是，宇维少爷怎么偏偏选了她？」
江云格回答：「因为柠檬会模仿我们任何一个人呀，她一个人相当于十四个人的加总。」
「……嗯，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没想太多。」
谢绿伸出手，手指似乎在计算什么般，比了一个五。
「我记得，宇维少爷任务派下来时，柠檬只有五岁。她用七年的时间完全复制了我们每一个人，然后在十二岁参加了忌妒派对。」谢绿皱眉，「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不一开始派其他人去就好，反而多花了七年的时间？利维坦在这七年杀了
多少人，宇维少爷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拖延时间的方法呢？我实在搞不懂。」
「搞得懂的话，他就不是我们的宇维少爷了。」
江云格坐起身，微笑说：「宇维少爷真的是……很怪的人，不得不说，他简直怪到荒谬的地步，但也因为这份奇怪，他才能在这个世界树立他的地位。小绿，别想那么多，宇维少爷又不是第一次下这种匪夷所思的命令，我们照做就对了。」
谢绿一阵恶寒，「……瞧你这『宇维少爷是神』的口气，简直和李晴炀一模一样，恶心死了！」
「是真的蛮恶心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谢绿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橘色的猫，那只猫后来死了，一直到加入神与畜，她都没有再养过一只猫，不是她不喜欢猫了，而是她害怕再次失去它们。
后来，她遇到了江云格，一只能和她说话的猫。江云格不只不会离开她，还会守护她，就算谢绿已经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但遇到危险时，江云格依然会挡在她面前。
要知道，在六畜的排名中，谢绿第四，江云格可是第三。江云格其实不是猫，而是一只老虎，但这只老虎却有狼犬的习性，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
然而，这只老虎受伤了。
柠檬那个可怕的孩子，用最残忍的方式让江云格遍体麟伤。谢绿曾经恨过那个女孩，但她赢不了柠檬，江云格也不忍心她们为敌，所以她选择帮助柠檬。
「哪，小绿。」
江云格的背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睡眠不足的他看起来有点疲惫，略带倦意的声音说：「宇维少爷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在策画什么了？」
「有可能喔。」
谢绿学江云格，把头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半空中不存在的一点，「让蓝王杰森当柠檬的保镳，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主意，和宇维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突然一个a级机器人出现在柠檬旁边，宇维少爷一定会起疑心吧。」
江云格说：「所以，宇维少爷可能也猜到，我们想让柠檬离开神与畜了。」
「嗯。」
「为什么不派人来阻止我们？」
「想观察吧。柠檬和我们不一样，她没有被宇维少爷救过，是我们里面最不受控的。等她通过忌妒派对，宇维少爷大概也不希望她继续留在这里。」
「那么……」
江云格面有难色地说：「宇维少爷会不会也发现，柠檬已经达到『那个境界』了？」
「……。」
谢绿沉默了一晌，随后开口：「很难说，宇维少爷那颗奇怪的脑袋……我没有把握我们能瞒过他。」
「如果宇维少爷知道了，柠檬不是很危险吗？」江云格转头看她。
「嗯，恐怕到时候，我们要在宇维少爷和柠檬之间，选一边站了。」
谢绿说完，转头对上江云格细成一条线的瞳孔。
「格格，到时候，你会站在哪一边？」谢绿说：「一个是救过你的宇维少爷，一个是曾经伤害你的柠檬，你会怎么选？」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江云格苦笑一声，「应该是宇维少爷吧，毕竟，柠檬应该不希望我帮她，她都这么讨厌我了。」
「唉。」
谢绿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她有点不记得了。江云格疼爱柠檬，柠檬喜欢江云格，谢绿在背后看他们情同手足的背影，以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然而，柠檬却选择了坏孩子这条路，害他们也必须做出一个又一个残忍的选择，甚至最后，柠檬可能会被高宇维杀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谢绿脑中突然闪过她小时候读过的一首词，虽然在描写一名为情所伤的女子，但也莫名适合现在的他们。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啊，如果一切都像刚认识那样的美好，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谢绿说：「我们曾经发过誓，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江云格温柔一笑，「小绿，谢谢妳，真的很谢谢妳。」
「不用谢我，我是主人，没有一个主人会放自己的宠物一个人。」
说完，谢绿缓缓闭上眼睛，口里喃喃自语地说着。虽然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听力极好的江云格听见了。
「为了你，我连妹妹都舍弃了，何况是宇维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