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倒楣到了极点。
早上十点开店时，某个奇怪的客人点完餐就一直坐在店里，明明只有一个人，硬要霸占四人座的座位，中午客人变多时也不走。幸好他接到一通电话，大概是老婆叫他滚回家吧，这尊自由女神像才依依不舍离开店里。
下午一点，两个奇怪的大叔坐在吧台的位子谈论政治，说联合政府多无能啊，这次选出来的区域代表很废啊，之类的，整间店都是他们的声音。人类为什么都看不懂他们发明的文字？明明墙上就写着请保持安静了。
下午四点，一群根本不懂咖啡的年轻女孩跑来店里，说要一起照相。只要对她们笑，就会像神经病一样尖叫起来。还有，明明怎么拍都长得一样，她们是怎么看出自己脸很大、腿很粗的？
下午五点，终于可以打烊的时候，一个好像从电视机爬出来的女人跑来店里，劈头就把刀子射过来，古人都这样打招呼的吗？
而且这女人不是别人，是谢绿，现任谢氏家主的妹妹，也是高宇维神与畜的其中一员。
杰森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替可怜的自己默哀三秒钟。
如谢绿所说，他不是人类，是台机器人，而且是号称最优秀的a级机器人。杰森以为他的故事已经被人类遗忘，久违听到自己的全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奇怪。
「暗中替高宇维做事的神与畜，原来谢氏的小姐是成员之一啊。」
杰森走到咖啡厅的吧台后面，问：「要咖啡吗？」
「不，我不喜欢咖啡。」
「红茶呢？」
「好，来一杯吧。」
就算是不速之客，基于风度，杰森还是替谢绿准备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红茶。他动作纯熟地打开茶叶罐、冲入热水，让茶叶在白色的瓷杯中扩散为漂亮的红色，再搭配一片新鲜的柠檬，无论视觉或嗅觉都令人感到愉悦。
等杰森坐到对面的位子上，谢绿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主题。
「蓝王杰森，你听过『忌妒派对』吗？」
杰森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山顶洞人，这种大新闻还是知道的。人工智慧利维坦的游戏，听说死了不少人。」
「不错嘛，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像中多，不过，我得让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谢绿喝了一口红茶，连习惯绿茶的她都觉得非常好喝，甘醇却不失浓郁，眼前这名机器人的手艺真有一套。
她放下茶杯，在整个嘴巴被茶香包围的情况下，开始说正事。
「西元2162年，商业中心b区发生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交通事故，电脑系统瘫痪、交通号志异常、电车相撞、飞机航道错误，两天内死了超过五万人。联合政府追究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做『利维坦』的超级人工智慧搞的鬼。」
杰森什么都没喝，只是静静听着，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发出规律「哒、哒」声。
「利维坦完全超出人类的认知范围，虽然只是虚拟世界的一个程式，却可以入侵任何一台电脑，偏偏现代人类什么都要依靠科技，利维坦只要一个动作，就可以把人类建立的系统瘫痪掉，2162年的事件就是他瘫痪b区的交通系统造成的。」
「联合政府曾经派人与利维坦交涉，希望能和这个超级人工智慧和解，可惜利维坦不领情，还扬言要把人类消灭。从2162年的事件来看，他如果真的要消灭人类，恐怕是可以达成的。」
「所以，双方各退一步，利维坦只给人类十年的时间。十年内，人类必须通过他的游戏──『忌妒派对』，否则他会对人类做出什么事，他自己都不知道。」
杰森开口：「为什么要叫『忌妒派对』？」
「你对人类的宗教大概没概念。利维坦这个名字，是《圣经》里一只名叫leviathan的海怪，十六世纪的恶魔学学者将它与七原罪中的『忌妒』联在一起。『忌妒派对』说穿了，就是利维坦的派对。」
「从2163年第一届开始，已经过了八年的时间，没有一个玩家活着从游戏出来，人民对联合政府越来越不满，再这样下去，别说利维坦消灭我们，人类自己会把联合政府推翻掉，世界又要面临战争。」
谢绿一口气把杰森的红茶喝完。
「幸好，宇维少爷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
「宇维少爷？」杰森似是对这个称呼感到疑惑。
「我们神与畜的人都这样叫他。」
「少爷也太年轻了，高宇维不是活很久了吗？」
「那是我们内部的规定，跟你没有关系，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
个性直接的人多是急性子，眼前的谢绿确实应证了这一点。和穿着打扮不同，她实在不像具有古典气质的美人，也不像大户人家的闺秀小姐。
谢绿不知道从衣服的哪里拿出一张纸，摊在桌上，是一张等着签字的合约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最下面有个为了签名而存在的空白栏。
「今天我代表宇维少爷来委托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参加第九届，也就是明年的忌妒派对。」
杰森挑眉，「为什么？」
「传说罗俊发明的a级机器人中，有两台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那两台就是你和『六号』。」
谢绿拿出一支笔放在合约书旁边，从笔的方向就能看出来，她在等杰森签字。
「忌妒派对是非常危险的游戏，而你，可说是世界上最强的机器人，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对付利维坦。」
杰森冷笑一声。
「所以？高宇维要我参加忌妒派对，杀掉利维坦？」
「不，宇维少爷要你参加明年的忌妒派对，但杀掉利维坦不是你的工作，是希望你替我们保护一个人。」
「保护一个人？」杰森机械性地覆诵一遍。
「一个孩子。」
谢绿脑子里似是在想什么，不过结果，又把那想法赶走了。
「那个孩子是我们神与畜的成员，也是宇维少爷认定，绝对能通过忌妒派对的人。她的目标是杀掉利维坦，你的工作就是在见到利维坦前，保护那孩子的人身安全。」
说了半天原来是要当一个保镳，杰森翻了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
「如果工作完成，宇维少爷愿意替你实现『任何』愿望。」
「『任何』愿望？」
「嗯，『任何』愿望都可以，宇维少爷可是无所不能的。」
「……。」
一股怒气从胸口的芯片窜升上来，杰森握紧拳头，觉得谢绿在拿他这些年的悲恸开玩笑，但没多久，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蓝色的双眼静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谢绿的脸。
她知道杰森的身分，当然也知道杰森的故事，从谢绿的眼神可以看出，当她说出无所不能四个字时，就已经猜到杰森可能会和高宇维许下什么愿望。
但他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杰森知道这一点，谢绿肯定也知道，可是这个女人，却在他面前说高宇维无所不能，可以实现他「任何」愿望。
太可笑了。杰森眯细眼睛，直接了当地回答：
「我拒绝。」
他把合约书推了开来。
「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关我的事，你们大可以用各种方法逼我答应，反正我死不了，也不怕死。」
「唉，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
如果可以，谢绿好想殴打眼前这名嚣张的机器人，要不是出门前有被叮咛，脾气火爆的她早就拿刀对干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尽量用心平气和的方式说话。
「蓝王杰森，不然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
「忌妒派对于每年的四月一日举行，玩家前一个礼拜就要去『玩家休息区』报到。我们还是帮你报名忌妒派对，但在那一个礼拜内，你可以自由决定要不要接这份工作，如果你依然不愿意，我们可以帮你取消玩家的身分。」
杰森再翻一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他不知道谢绿那帮人在打什么馊主意，也懒得去猜，反正不管他们做什么，他都不会接这份工作的。
不过，对方的态度跟他一样强硬，如果现在不妥协，难保他的咖啡厅不会被这个女人毁掉，杰森只好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姑且答应。
「报名手续给你们用，我还要开店，没时间弄那些东西。」
「好啦。」
谢绿把桌上的合约纸和笔拿了回来。事情已经谈成，她没有理由久留，也没有要和杰森闲话家常的意思。
「我要走了。」
「需要送妳吗？」
「不，我自己会走。」
杰森只是基于礼貌问问，其实他早就想好，如果谢绿需要人送，杰森打死都不会鸟她。
谢绿站起身，正打算往玻璃门的方向走去时，她的双脚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坦白说，我对你很失望。」
谢绿的声音让杰森回头，看向那绑了一个大马尾的背影。
「传说蓝王杰森虽然轻浮，却是三台a级机器人里最强的。在知道要来找你时，我心里很期待，以为终于可以见到真正的强者了。」
谢绿微微转头，漂亮的侧脸瞥了杰森一眼，又转回去。
「但实际见到你，除了外表，我感觉不到你和人类的不同之处，只觉得你是个无聊透顶的普通人类。」
「再会啦，红茶很好喝，谢谢你。」
又白又细的双腿每跨出一步，白底绿纹的长袖子就会随着摆动，黑色漂亮的高马尾垂落在两把柳叶刀前。谢绿推开玻璃门，转身消失在二十二世纪的繁华街道，回到属于她、却不属于杰森的人类世界。
谢绿喝完的杯子还放在杰森面前，新鲜的柠檬片依然留在那里，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杯口沾有红色的口红，证明谢绿确实来过。
「哈。」
空无一人的咖啡厅里，杰森冷笑一声，从灰色外套的口袋拿出白底蓝纹的手枪，对准谢绿喝过的白色杯子。
「碰！」
杯子爆裂开来，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