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随手翻过一张徽州宣纸,手腕轻悬蘸墨掭笔后便在其上落下笔墨,边写边凉踽道:“既知如此,日后您得当心了。”说罢以内力冲纸,将其如蝶般轻盈送向女帝的方向,墨蝶似的宣纸轻轻飘落女帝面前方桌之上。
秦章仪凝神宣纸一眼,长如鸦羽的睫毛便坠坠垂落,她倏然起身,走过去,从背后拥住男人清癯身形,半晌,不语。
谢必安身形滞了一瞬便恢复如常,他的平淡音色中多了几分无奈:“您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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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章仪闷闷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没什么。”
谢必安轻叹一口气,还未开口,就闻及女帝冷哼道:“朕现在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谢必安的身形几不可闻地硬了三分,二人默了半晌,他终是类似轻叹地呢喃道:“无论是女儿家还是须眉男子,只要登上皇位,便有诸多不得已,微臣蜉蝣之力,实不能让您事事如意,但求有朝一日,微臣不会是您的不得已。”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常言君子论迹不论心,微臣却不想看您的所作所为,只要您在微臣这里有心,那便足矣。”
秦章仪呼吸一乱,细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间,再开口便多了几分强忍着的汹涌:“以前常见父皇嫔御勾心斗角,娘娘们个个是光鲜亮丽的蛇蝎心肠,可仔细看来,都是被困在深深宫墙内,只能争一个男人的可怜人,不曾想,我没变成那样的可怜人,却因着我,将你变成了这样的人。”
眼光轻移向紫檀雕刻牡剑兰桌,其上宣纸之上,俨然是谢必安亲手手书,为自己的妻子写下的,即将进宫的四位后妃的位份划分。
谢必安淡然道:“你有心,便好了。”
万人之上的女帝,终是含了几分歉疚,低低在他唇边呢喃道:“你这人不是好人,朕若有半分变心,你就对朕要打要杀的。”
谢必安此时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如流之意:“您知您不会这么做。”
秦章仪娇嗔似的以额头撞撞他的额角,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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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有幸,于漫漫岁月中窥见这等人物的皎洁和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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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料峭,气象多了几分寒意,陆寿昌脱了斗笠递向随扈,抖落身上惊雪,从外进了马车,对女帝和千岁大人拱手道:“进了金陵境内了。进城行程慢,约莫一刻钟时间便可到万民冢祭拜。”
彼时年轻帝王靠在谢必安臂膀上,睡容正酣,而千岁大人,单手捧着一本手,临窗看得入神,闻言他先看了一眼怀中美人儿,见她并未有惊醒迹象,便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陆寿昌目不斜视地退下后,踩着积雪走向自己马车,半途见到一道身披暗紫色狐狸皮大氅的身影,当即无奈地摇摇头,走近道:“杨大人,你又在调戏小公士了?”
杨照娘被吓得身形一抖,面上堆起来的笑意登时被风吹散,她转过头去,面上是比陆寿昌还多三分的不耐:“我说,陆大人,怎么每次都能被你抓住呢?”
陆寿昌负手絮絮笑道:“许是因为杨大人常常调戏年轻将士,被抓到便是不足为奇。”
见在马车外站岗的小公士被她问得双耳通红,一张俊俏稚嫩的面庞亦在风雪中红了几分,他摆摆手为他解围道:“许到了换岗时辰,你且去吧。”
小公士行礼后转身便走,杨照娘暗自道了一句:“无趣”,仰天长叹道:“行路半月实在无趣,这点子消遣都要被你夺了去,陆大人,咱二人只是朝中同僚,你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陆寿昌闷笑着摆摆手道:“杨大人,这等事本官自是不管的。只是提醒你一句,别误了正事,已经到了金陵境内,下了万民冢便是大小官员的参拜,二公主和驸马自要到场,该你负责之事,别出了差池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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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娘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您大可放心,金陵婺前本是下官的家乡,此地大小事宜转圜自是得心应手。”
陆寿昌倏然摩挲着下巴思忖道:“有一位叫辜欢的女官,你到时格外注意些,务必要陛下看到她在场。”
杨照娘在心底默念几遍辜欢的名字,正色道:“势必安排地妥当,首辅大人放心。”
“说来…”她换上一副八卦嘴脸:“陛下此行将将半月,路上竟一次都没召见过赵氏和黎氏两位…才俊?”
谈起此事,陆寿昌一张清瘦面庞几不可闻暗淡三分,便忍不住扶额轻叹。启程之日前三天,女帝选定的四位男妃齐齐被软顶小轿从皇城西角门抬进咸阳宫,入主宫墙大殿。女帝亲幸万民冢在即,别说陛下,便是朝野上下,因着送行及仪仗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是顾不得那四人。不期然启程当日,文武百官严阵以待在白头关送行之时,在家赋闲的兰老爷子闻及女帝连那四人的面见都没见,当即吹胡子瞪眼,非让女帝择两人金陵侍驾,否则便当着天下人的面,一头碰死在白头关。
女帝彼时骑在高头大马上,闻言脸色黑得吓人,她看了一眼千岁爷,径直悬声道:“要死便请找个清净角落,省的污了朕的眼。”
任谁被以死相逼两次都不会有好脸色,百官纷纷劝解老先生适可而止,退一万步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女帝终有回来的一日,又何必逼得这般紧俏,兰老先生一把推开搀扶的众人,气喘吁吁道:“老臣身子不适,想修书一封遥寄小儿兰颂,不知陛下和千岁爷可许老臣否?”
众臣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开国许久,这般明打明威胁上位者的,老爷子竟是头一人,群臣搀扶兰清砚的手悄然落下,一时间人人避他不及。
女帝一双凌厉的凤眸鹰隼般盯紧了兰清砚,还是谢必安朗声道:“老先生一片忠心,陛下别驳了老先生好意。”
女帝敛眉忖度片刻,不知与千岁爷咬了一句什么耳朵,再开口便从善如流下令道:“黎远周,赵以宸二人侍驾,即日启程。”